苏砚秋的房门被敲响时，他刚把最后一张传讯符塞进乾坤袋。指尖划过袋口冰凉的流苏，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冒了上来。
“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惊寒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偏那双桃花眼还是懒洋洋的，像没睡醒的猫。
“收拾完了？”沈惊寒挑眉，目光扫过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道袍，“苏师兄还是这么一丝不苟，连袜子都要按颜色分好？”
苏砚秋皱眉：“有事？”
他最烦沈惊寒这副样子。明明是去凶险莫测的黑风谷，偏生这人总像去春游似的。就像小时候在藏经阁偷练禁术被抓，他吓得腿肚子打转，沈惊寒还能对着长老嬉皮笑脸，最后两人一起被罚抄《青云戒律》，沈惊寒总能把他的那份也一并“借”走，第二天却带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字迹回来——后来他才知道，那家伙夜里偷偷溜进他房间，照着他的笔迹描了一整夜。
“喏。”沈惊寒忽然抛过来个东西，带着点草木清香。
苏砚秋伸手接住，是个巴掌大的锦囊，绣着繁复的避雷纹。他捏了捏，里面似乎是晒干的草药，还有点硌手的硬物。
“这是？”
“我师父留的避瘴丹，”沈惊寒直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个玉瓶抛了抛，“黑风谷瘴气重，你那点修为，别到时候没见到魔族，先被瘴气熏成个傻子。”
苏砚秋捏紧锦囊，指尖传来草药干燥的触感。他知道沈惊寒的师父是外门的药老，三年前坐化时只留给沈惊寒这一间药庐。这避瘴丹是药老的独门秘方，据说用百年雪莲蕊和避雷草炼制，整个青云宗也没几颗。
“不用。”他把锦囊推回去，“我自己有。”
沈惊寒的手顿在半空，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苏砚秋，你跟我较什么劲？”
“谁跟你较劲？”苏砚秋别过脸，“此行是任务，不是比谁的丹药好。”
“是，是任务。”沈惊寒忽然笑了，俯身凑近，两人距离骤然缩近，近得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松木香。“那任务期间，总得分个前后吧？万一遇到魔族，谁在前谁在后？”
温热的气息又拂过耳畔，苏砚秋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书架，几本书“哗啦啦”掉下来。他慌忙去扶，指尖却被一本线装古籍的棱角划到，渗出血珠。
“笨死了。”沈惊寒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知从哪摸出个瓷瓶，倒出点碧绿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伤口上。
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触肤即化。苏砚秋僵着身子，能感觉到沈惊寒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意外地轻柔。小时候两人打架，沈惊寒下手最狠，抓得他胳膊上全是红痕，可每次师父罚他不许吃饭，又是沈惊寒偷偷把馒头塞给他，还嘴硬说是“吃不完浪费”。
“你……”苏砚秋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沈惊寒低着头，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苏砚秋，”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黑风谷不比青冥崖，真遇到事，别硬撑。”
苏砚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闷闷的。他想说“你才别硬撑”，话到嘴边却变成：“管好你自己。”
沈惊寒抬眼，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苏砚秋看到沈惊寒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然后沈惊寒松开手，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行，到时候谁拖累谁还不一定。”
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指了指桌上的锦囊：“拿着吧，算我怕了你。万一你死在里面，没人跟我比剑，多无聊。”
门被带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苏砚秋看着桌上的锦囊，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清凉，以及……沈惊寒掌心的温度。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锦囊，塞进了乾坤袋的最深处。
第二日天未亮，山门下的石阶上就站了两人。
苏砚秋一身青灰道袍，背着长剑，身姿挺拔如松。沈惊寒则换了件玄色劲装，更显得腰窄腿长，手里提着个不大的包袱，嘴里还叼着根草。
“走了。”沈惊寒吐掉草根，率先踏上通往山下的路。
山路蜿蜒，晨雾未散，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湿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响。
走到半山腰的溪水边，沈惊寒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掬了捧水洗脸。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打湿了衣领。
苏砚秋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小时候替他挡落石时被划到的。当时血顺着伤口流下来，染红了半件衣服，沈惊寒却笑着说“没事，这样显得我更威风”。
“看什么？”沈惊寒忽然回头，吓了苏砚秋一跳。
“没什么。”苏砚秋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云雾，“快走吧，早到早回。”
沈惊寒却没动，只是看着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扔过来：“给你的。”
这次是个玉佩，触手温润，雕着只展翅的青鸟，正是青云宗的图腾。苏砚秋认出这是沈惊寒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据说能安神辟邪。
“你自己留着。”他又想还回去。
“拿着。”沈惊寒的语气沉了些，“这玉佩认主，遇到魔气会发烫。你修为虽高，却对魔气感应迟钝，上次在秘境……”
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想起了三年前的秘境之行。苏砚秋被魔气侵体，差点走火入魔，是沈惊寒背着他在幻境里闯了三天三夜，最后用自己的精血暂时压制住了他体内的魔气。那时候沈惊寒的胳膊上全是被幻境里的藤蔓勒出的血痕，却还笑着说“苏砚秋，你可真沉”。
苏砚秋捏着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走吧。”他低声说，把玉佩系在腰间。
沈惊寒看着他腰间晃动的青鸟玉佩，眼底终于漾开点真切的笑意，像晨雾里初绽的花。
两人继续赶路，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走到一处岔路口时，沈惊寒忽然“咦”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衣角。
那是块黑色的布料，边缘绣着朵诡异的血色曼陀罗。
“这是……”苏砚秋的脸色沉了下来，“是魔修的标记。”
沈惊寒把布料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有血腥味，还很新鲜。”他抬头看向左边那条通往黑风谷深处的小路，“他们往这边走了。”
苏砚秋握紧了剑柄：“宗主说让我们只探查，不要轻易交手。”
“可这血腥味……”沈惊寒的声音低了些，“像是个孩子的。”
苏砚秋心里一紧。他看向沈惊寒，发现对方眼底的慵懒早已不见，只剩下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呜咽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是小孩子的哭声，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哀鸣，从左边的小路深处传来。
沈惊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决断。
“去看看。”沈惊寒率先迈步。
苏砚秋跟上，手按在剑柄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他们可能要提前面对黑风谷的危险了。而更让他心绪不宁的是，方才沈惊寒转身时，他看到对方劲装的后襟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
那血迹是谁的？沈惊寒是不是早就遇到过什么事，却瞒着他？
风穿过树林，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前路迷雾重重，苏砚秋忽然觉得，这次黑风谷之行，藏在暗处的，或许不只是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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