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敖丙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醒来。
那不是龙元的清冷,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抛弃的寒意。他费力地睁开眼,莲台殿内依旧昏暗,南海暖玉的温润灵气仿佛都被冻结了。他还坐在那把混天绫织就的轮椅上,身体的虚幻感褪去了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仿佛他的魂魄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红色的印记。那是三昧真火灼烧后,连他的莲花神体都难以完全愈合的伤痕,像一个丑陋的烙印,永远地刻在了他的脸上。
哪吒不在殿内。
空气中,他留下的杀伐之气与莲花清香都已散尽,只剩下属于敖丙自己的、冰冷的龙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裙摆,断筋处传来一阵阵空洞的、不属于肉体的钝痛。他试着调动体内的龙元,却发现经脉滞涩,灵力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刚才那番折磨,几乎抽干了他的本源。
就在这时,殿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哪吒,而是两个仙侍。他们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还有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银色长袍。
是之前那两个仙侍,莲童和另一个。他们脸上的轻蔑和幸灾乐祸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恐惧的恭敬。他们低着头,不敢看敖丙,更不敢看他脸上的伤。
显然,哪吒那冰冷的眼神,给他们留下了足够深刻的教训。
“星君,”莲童将托盘放在敖丙手边的矮几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主……殿主吩咐,让您……按时服药。”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那套新衣,补充道:“这是为您准备的新衣,请星君换上。”
说完,两人便逃也似的躬身退下,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敖丙看着那碗散发着苦涩药香的汤药,愣住了。
汤药?新衣?
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千年的囚笼生涯里,这是从未有过的待遇。哪吒会惩罚他,会折磨他,但从未想过要“治好”他。他就像一件被主人肆意损坏的物品,主人享受的是损坏的过程,而不是修复。
难道……刚才的折磨,只是一个警告?
不。敖丙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太了解哪吒了。那不是警告,那是一场实验。一场测试他底线的、冷酷无情的实验。
那么,现在这碗药,又是为了什么?
他端起那碗药,放在鼻尖轻嗅。药香浓郁,里面混合了多种罕见的天界灵药,甚至有一味是传说中能温养神魂的“月心草”。这碗药,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为了固本培元,修复他被抽干的本源。
哪吒在……修复他。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哪吒不是在善待他,他是在……保养自己的所有物。
就像一个收藏家,在得到一件心爱的瓷器后,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它打碎,看看它的极限在哪里。当他发现这件瓷器快要彻底碎裂,失去观赏价值时,他又会拿出最珍贵的胶水和工具,小心翼翼地将它粘合起来。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这件瓷器是他的。他不允许它在他玩腻之前,就自行损坏。
敖丙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碗里的汤药都险些洒出。他看着自己映在药汤中那张苍白的脸,和脸上那道刺眼的疤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不是人,甚至不是一个囚徒。
他是一个玩偶,一个被主人精心设计、反复摔打、又反复修复的……玩具。
他必须活着,必须保持完整,必须拥有承受痛苦的能力,这样,才能满足主人那永无止境的、病态的欲望。
一股极致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将药碗砸向地面!
“啪——”
青瓷药碗应声而碎,滚烫的药汁溅满了一地,也溅湿了他的裙摆。那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反抗。
他趴在轮椅扶手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殿门再次被推开。
哪吒回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金红战甲的模样,只是身上的杀伐之气更重了些。他看到地上的狼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到敖丙面前。
他没有看地上的碎碗,也没有看敖丙苍白的脸,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敖丙脸颊上那道新添的疤痕。
他的指尖很凉,与他周身的三昧真火气息截然相反。
“为什么不喝?”他轻声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敖丙浑身一僵,不敢回答。
哪吒轻笑一声,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丙丙,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玩具。”
话音未落,他猛地捏住了敖丙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掌心燃起一簇三昧真火。在那火焰中,地上的药汁和碎瓷片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重新汇聚、凝结,变回了一碗完整的、热气腾腾的汤药。
哪吒端着那碗“重生”的药,强硬地灌进了敖丙的嘴里。
苦涩的药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三昧真火的灼热,一路灼烧着他的食道,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穿。敖丙被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狼狈不堪。
哪吒却很有耐心,一勺一勺,将整碗药都喂了进去,一滴都没有浪费。
喂完药,他用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敖丙的嘴角,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乖,”他轻声说,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喝了药,才有力气……陪我玩下一个游戏。”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敖丙被药汁弄脏的旧衣上,皱了皱眉。
“脏了。”
他伸出手,轻轻一挥。敖丙身上那件银色的长袍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了底下苍白而单薄的身体。
敖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下意识地想用手遮掩,却被哪吒一把抓住。
“怕什么?”哪吒冷笑,“你的身体,哪一寸我没见过?”
他从矮几上拿起那套新的银色长袍,亲自为敖丙换上。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每一个系带,每一个褶皱,都整理得一丝不苟。那套华美的长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苍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换好衣服,哪吒满意地端详了他一阵,然后拿起一旁的银纱,重新盖在了他空空的裙摆上。
“这样才好看。”他说,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被他擦拭干净的藏品。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对敖丙做什么,只是转身走回莲花宝座上坐下,重新拿起了那根龙筋,继续用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
嗡鸣的悲鸣再次在殿内响起,每一次震动,都让敖丙断筋处的伤口传来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
这一次,敖丙没有再感到恐惧,也没有再感到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任由那股剧痛传遍全身。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仿佛灵魂已经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抽离。
他明白了哪吒的新游戏。
这场游戏,没有终点。
他将在无尽的折磨与短暂的修复中循环往复,永远作为一件物品,存在于这座华丽的囚笼里,供他的主人……随时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