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殿的地砖是用南海万年暖玉铺就的，温润的灵力丝丝缕缕地蒸腾而上，却驱不散殿内那股无形的、由主人带来的寒意。殿心的莲花宝座上空无一人，哪吒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敖丙，独自一人，坐在殿角。
他坐在一把由混天绫织就的轮椅上。那火红色的绸带交织成繁复华美的椅身，火焰纹路栩栩如生，末端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曳，每一根丝线都蕴含着哪吒的三昧真火与神力。这轮椅华美至极，却是敖丙的刑具。混天绫的烈焰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龙体，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残破与归属。
敖丙的双腿盖着一层薄薄的银纱，遮住了那截自腰腹以下便空空荡荡的裙摆。封神之后，魂魄重塑，他却没能拿回自己的龙筋。那根象征着龙族太子尊严与力量的龙筋，如今是哪吒的战利品，被他随意地挂在莲台殿的兵器架上，像一件精美的装饰品。
没有龙筋，他无法站立，更无法化出完整的龙身。这具莲花化身的神躯，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此刻，他正低头，用一块柔软的、浸过东海千年灵泉的鲛绡，细细擦拭着斜倚在轮椅扶手上的火尖枪。枪身狭长，通体赤红，枪尖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三昧真火。寻常神仙莫说触碰，靠近便会被灼伤神魂。唯有他，这条被哪吒亲手折断了脊梁的龙，才能用自己残破的龙元去温养、去擦拭这杆弑神灭魔的凶器。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鲛绡拂过枪身，带走并不存在的尘埃，留下一层淡淡的、冰凉的龙元光晕。那光晕与枪身的烈火相互纠缠，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冰与火的永恒交战。每一次擦拭，他体内的龙元都会被真火灼烧、吞噬，一股钻心的疲惫感便会从断筋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金光流转，哪吒踏着风火轮回来了。他身上的金红战甲还带着些许杀伐之气，眉心的红点在灯下显得愈发妖异。
敖丙浑身一僵，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行礼，却只牵动了腰间的伤口，一阵剧痛让他脸色瞬间煞白。他连忙低下头，将火尖枪小心翼翼地靠在一旁，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太……”
这个称谓几乎是本能，在他意识到之前便已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他便感到一股冰冷的杀意锁定了自己，轮椅上的混天绫骤然收紧，烈焰神力猛地灌入体内，疼得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嗯？”哪吒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敖丙耳边炸响。他缓缓飘到敖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敖丙的心脏狂跳，恐惧攥紧了他的喉咙。他慌忙改口，舌尖都在打颤：“……吒吒。”
哪吒轻笑一声，俯身，用指尖抬起敖丙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以为，这千年的教训，已经让你学会怎么说话了，丙丙。”他的指尖划过敖丙苍白的唇，力道却重得像是要将那片薄唇捏碎，“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
“我错了，吒吒，我再也不敢了……”敖丙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却不敢落下。他知道，眼泪只会换来更残忍的对待。
“错了？”哪吒挑眉，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鲛绡和那杆火尖枪上，“我让你擦枪，是让你用这种没力气的样子擦的？”
他一把夺过火尖枪，枪尖的三昧真火骤然暴涨，他抬手，用枪尖的侧面，狠狠刮过敖丙的脸颊！
“嘶——”
一道焦黑的伤痕瞬间出现在敖丙白皙的脸上，三昧真火的灼痛感深入骨髓，疼得他浑身痉挛。
“你看，都弄脏了。”哪吒像是在欣赏一件被自己亲手损坏的艺术品，他用枪尖挑着敖丙的下巴，看着那道伤口，眼底翻涌着病态的快意，“丙丙，你这张脸，还是带着伤的时候，更好看一点。”
敖丙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咬着唇，任由泪水滑落，却在接触到脸颊伤口的瞬间被蒸发成一缕白烟。
哪吒似乎玩腻了，他将火尖枪扔回敖丙怀里，枪身上暴涨的真火烫得敖丙手臂一阵剧痛。“继续擦，”他冷冷地命令道，“擦到我满意为止。若是再让我看到一点灰尘，或者再听到不该听的称呼……”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转身走到莲花宝座上坐下，拿起那根属于敖丙的龙筋，放在指尖把玩。那银白的龙筋在他手中发出悲鸣般的嗡鸣，每一次震动，都让敖丙断筋处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敖丙抱着火尖枪，浑身颤抖。他不敢耽搁，重新拿起鲛绡，继续擦拭。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抖得更厉害了，每一次拂过枪身，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这时，两个负责洒扫的仙侍端着仙果走了进来。他们是哪吒从莲花洞府带上来的，自恃是老人，平日里便看不起敖丙。见哪吒在殿内，他们不敢放肆，只是将果盘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其中一个名叫莲童的仙侍路过敖丙身边时，脚下“不慎”一滑，手中的拂尘脱手而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敖丙的手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星君。”莲童嘴上道歉，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小仙笨手笨脚的，您可千万别跟殿主告状啊。”
敖丙的手被砸得生疼，手中的鲛绡掉落在地。他抬起头，看到莲童那轻蔑的眼神，又看了看高座上的哪吒。
哪吒依旧低着头，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那根龙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另一个仙侍也凑了过来，用脚尖踢了踢敖丙的轮椅，混天绫的烈焰灼烧得更厉害了。“莲童哥，你跟他客气什么？一个连龙筋都没有的废物罢了，也配让你道歉？我看他连我们脚下的地砖都不如。”
“说得是。”莲童大笑起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鲛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猛地扔进了一旁装着清洁仙水的铜盆里，“这种脏东西，也配擦我们殿主的神枪？还是让它待在该待的地方吧。”
仙水溅湿了敖丙的裙摆，冰冷的液体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那两个仙侍肆无忌惮的嘲笑，又看了看高座上始终无动于衷的哪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明白了。这一切，哪吒都看在眼里。他不是不知道，他是在默许。在这座莲台殿里，他是唯一的神，而自己，只是他用来逗弄下属的玩物。他享受着自己被欺凌，享受着看自己在绝望中挣扎。
就在莲童准备再踢一脚轮椅时，高座上的哪吒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改变姿势，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黑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漠然。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两个仙侍，像是在看两只碍眼的蝼蚁。
莲童和那个仙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哪吒的眼神没有附带任何神力，却比万钧雷霆更具威慑力。他们清楚地感觉到，如果再敢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自己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魂魄都不会剩下。
“滚。”
哪吒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莲台殿，连掉在地上的拂尘都不敢捡。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哪吒的目光从殿门口收回，重新落在手中的龙筋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甚至没有再看敖丙一眼。
敖丙僵在轮椅上，看着哪吒冷漠的侧脸，比刚才被仙侍欺辱时更加绝望。
他明白了。哪吒的怒火，从来不是为他而发。他的存在，甚至不配让哪吒为他动怒。那两个仙侍的错，不在于欺凌了他，而在于他们的行为，污染了哪吒的视线，打扰了他的清静。
在这座莲台殿里，他连被当做“人”来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一件物品，一件属于哪吒的、可以被随意摆放、随意观赏、甚至随意被他人触碰的物品。只要主人觉得碍眼，随时可以将触碰者丢弃。
而他，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敖丙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臂和被浸湿的裙摆，又看了看那盆浑浊的仙水和地上的鲛绡。他默默地伸出手，捡起那块湿透的布料，重新开始擦拭火尖枪。
动作比之前更加麻木，更加顺从。
高座上，哪吒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然后继续低头把玩着那根属于敖丙的龙筋，发出一声声让他痛彻心扉的悲鸣。
莲台殿外，云海翻腾。殿内，三昧真火依旧熊熊燃烧，混天绫织就的轮椅上，囚徒在主人冷漠的注视下，继续着他永无止境的、无声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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