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校园还浸在雾里，黎北晨踩着露水往实验楼跑时，远远就看见三楼的窗口亮着灯。他喘着气爬上楼梯，推开门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
丁晨轩背对着门站在实验台旁，白大褂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正在调试显微镜，镜片反射的光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迟到三分钟。”丁晨轩头也没回，手里的镊子夹着载玻片，动作稳得没一丝晃动。
黎北晨把书包扔到旁边的椅子上，金属碰撞声惊得窗台上的绿萝抖了抖叶子。“你是住实验室了？”他扯过件白大褂往身上套，扣子扣错了位也没察觉——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玩意儿，布料硬邦邦的，像裹了层纸板。
丁晨轩终于转过身，视线在他胸前顿了顿，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左边第三颗扣子，扣到右边第二格了。”他走过来，指尖在黎北晨胸前停顿半秒，最终还是没碰，只是抬了抬下巴，“自己弄。”
黎北晨低头一看，果然扣得乱七八糟。他手忙脚乱地解扣子，耳尖却莫名发烫。晨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丁晨轩的睫毛上，投出一小片阴影，那道后颈的疤在光线下更明显了，像条没愈合的细线。
“竞赛考什么？”黎北晨故意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扯开。他瞥见实验台上摊着的资料，标题是《力学综合应用题解析》，旁边用红笔标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去年的真题。”丁晨轩把显微镜推过来，“先做这个，观察单缝衍射现象，数据误差不能超过0.5%。”
黎北晨凑过去看目镜，视野里的光斑像被揉碎的月亮。他调着旋钮，忽然听见丁晨轩低低地“嘶”了一声。转头时正看见对方用嘴咬着创可贴的边缘，左手食指上的伤口渗出点血——原来他刚才没说谎，那伤确实没好。
“笨死了。”黎北晨没多想，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精棉，“别动。”
丁晨轩的身体僵了下，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黎北晨的动作不算轻柔，酒精棉擦过伤口时，他明显瑟缩了下，却没吭声，只是睫毛垂得更低了，落在眼下的阴影像片小小的云。
“昨天削铅笔弄的？”黎北晨一边往伤口上贴新的创可贴，一边问。他注意到丁晨轩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唯独食指的指甲边缘有点破损，像是被什么东西硌过。
“嗯。”丁晨轩抽回手，指尖在创可贴边缘按了按，“竞赛资料里的力学题，你看过了？”
黎北晨这才想起正事，拿起资料翻了两页。最后一道大题是关于碰撞的综合应用，他扫了眼丁晨轩的批注，发现对方用了三种解法，其中一种和他昨晚琢磨的不谋而合。“这个解法不错。”他指着其中一行，“不过这里的动量守恒条件，是不是该考虑参考系？”
丁晨轩的眼睛亮了下，像是被点燃的星火。“我也觉得有问题。”他拉过把椅子坐下，拿过草稿纸演算，“如果以地面为参考系，这里的速度矢量应该是……”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阳光漫进实验室，在两人之间的草稿纸上投下交叠的影子。黎北晨看着丁晨轩笔下流淌的公式，忽然觉得这人认真起来的样子，和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睫毛很长，思考时会微微颤动，像停着只浅色的蝶。
“喂，”黎北晨突然开口，“你后颈的疤，到底是不是猫抓的？”
笔尖顿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丁晨轩的肩膀僵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是。”声音轻得像怕被谁听见。
黎北晨没再追问。他想起昨天在食堂，打饭阿姨笑着说“小丁同学又一个人吃饭啊”，想起他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他练习册上总是用最便宜的铅笔——这人好像总是独来独往，像株长在墙角的植物，默默吸收着阳光，却从不肯舒展枝叶。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黎北晨端着餐盘经过窗口，听见阿姨在跟后面的人说：“丁晨轩那孩子，父母常年在外，自己住老房子，每天早上五点就来学校晨读……”
他脚步顿了顿，转头时正看见丁晨轩坐在角落，餐盘里只有一荤一素，正小口小口地扒着饭。黎北晨鬼使神差地端着餐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丁晨轩抬头时眼里带着点惊讶，像被闯入领地的小兽。“你怎么来了？”
“这桌子你家的？”黎北晨把自己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夹了一半给他，“阿姨说这个补铁。”
丁晨轩的脸瞬间涨红了，像被泼了层晚霞。他想把排骨夹回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最后只是闷头扒饭，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
下午的自习课，黎北晨趴在桌上补觉，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碰他的头发。睁眼时正撞见丁晨轩往他桌洞里塞了个东西，见他醒了，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假装看窗外的树。
黎北晨从桌洞里摸出个东西——是块巧克力，包装上画着只小熊，已经有点化了，软软的。他捏着巧克力看向丁晨轩，对方的耳根还红着，假装没看见。
放学前的班会课，班主任宣布要重新排座位。“按成绩选座，第一名先挑。”老师话音刚落，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丁晨轩身上。
黎北晨的心莫名提了下。他看见丁晨轩站起身，径直走向靠窗的那组——不是他们现在的位置，而是更靠后的单人座。
“喂！”黎北晨忍不住喊出声，“你坐那儿干嘛？”
丁晨轩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离你远点，省得被打扰。”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教室传过来，有点模糊，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黎北晨心上。
选座结束后，黎北晨被挤到了中间的位置，旁边是个上课总睡觉的胖子。他看着丁晨轩独自坐在窗边，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孤单单的，像幅没上色的画。
晚自习时，黎北晨的物理练习册突然不见了。他翻遍书包和桌洞，急得满头大汗——那里面有他总结的错题，明天竞赛辅导要用。
“找这个？”
抬头时，丁晨轩站在他桌旁，手里拿着他的练习册。封面上用红笔写着“第三页第五题，受力分析错误”，字迹清秀，像春天抽芽的草。
“你怎么……”
“早上在实验室捡的。”丁晨轩把练习册放在桌上，转身要走，却被黎北晨拉住了衣角。
“喂，”黎北晨的声音有点闷，“明天竞赛辅导，还去实验室？”
丁晨轩的背影僵了僵，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七点。”
黎北晨看着他回到靠窗的座位，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他翻开练习册，在最后一页发现了行很小的字——“单缝衍射的误差分析，我重新算了一遍，在你书包侧袋里。”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两人之间的过道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像条没说出口的桥。黎北晨摸出侧袋里的纸条，上面的公式写得整整齐齐，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歪歪扭扭的，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竞赛的脚步越来越近，实验室的灯光依旧亮在清晨的雾里。黎北晨看着那张空了一半的课桌，忽然觉得，有些距离看似远了，实则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悄悄连起条细细的线，像晨光里的蛛丝，柔软又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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