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实验室飘着秋雨的湿气。黎北晨推开门时,丁晨轩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的木纹。
“……知道了,钱够用。”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不用寄月饼,学校发。”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见黎北晨,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惯常的冷淡。“今天练电路实验,老师说去年竞赛考了类似的题型。”他把一叠电路图推过来,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显然被反复翻过。
黎北晨瞥见他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记录里“妈妈”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串陌生的区号。他想起昨天路过收发室,看见丁晨轩对着一封退信发呆,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写着南方的某个城市。
“中秋回家?”黎北晨假装整理仪器,眼角余光却盯着丁晨轩捏着螺丝刀的手——那枚新换的创可贴又沾上了油污,像是在修理电路时蹭到的。
“不回。”丁晨轩把电阻焊到电路板上,锡丝融化的青烟裹着他的声音,“实验室锁门晚。”
黎北晨没再问。他想起自己昨晚跟妈妈视频时,妈妈絮絮叨叨地说要寄月饼,五仁馅的、豆沙馅的,塞满了半个行李箱。那时他还嫌烦,此刻看着丁晨轩专注焊电路的侧脸,忽然觉得那通被嫌烦的电话,藏着自己没留意过的温度。
电路接通的瞬间,电流表指针猛地摆向最大值,保险丝“啪”地烧断了。黎北晨手忙脚乱地断电,却被烫了下,指尖瞬间红了片。
“笨手笨脚。”丁晨轩抓过他的手,往指尖涂了点烫伤膏。冰凉的药膏混着他掌心的温度,像股电流窜上黎北晨的胳膊。他看见丁晨轩的睫毛垂着,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让人想起小时候奶奶家那只温顺的猫。
“看什么?”丁晨轩松开手,耳根泛起淡淡的红。
“没什么。”黎北晨低头假装检查电路,心跳却像撞翻了的鼓。刚才触碰到的皮肤温度,比他想象中要暖,像揣在口袋里的暖手宝,藏在冷冰冰的外壳下。
中午去买午饭时,黎北晨看见学校超市的月饼在打折。他犹豫了下,拿了两盒豆沙馅的——昨天听后桌说,丁晨轩上次在食堂打了豆沙包,吃了整整三个。
回到实验室时,丁晨轩正趴在桌上睡觉,侧脸贴着摊开的竞赛资料,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烦心事。黎北晨把月饼轻轻放在他手边,忽然发现他练习册的扉页上写着行小字:“九月十六,补修电路。”
今天就是九月十六。
黎北晨蹑手蹑脚地坐下,刚翻开自己的资料,就听见丁晨轩低低地说了句梦话:“……别催,这题我会做。”声音带着点委屈,像被老师训斥的小孩。
他的心忽然软了下。原来总是冷着脸的丁晨轩,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下午的数学课进行到一半,窗外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黎北晨看着丁晨轩靠窗的座位,雨水顺着窗缝渗进去,打湿了他放在窗边的练习册。
“喂!”黎北晨没忍住喊了声,“你书湿了!”
丁晨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慌忙去抢救练习册。但已经晚了,大半页的笔记都晕开了墨,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他捏着纸页的手指泛白,肩膀微微垮下来,像是泄了气的气球。
下课后,黎北晨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座位旁。“我帮你补吧。”他指着晕开的笔记,“这部分我记得牢。”
丁晨轩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惊讶,还有点别的什么,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亮得让人移不开眼。“不用。”他把练习册合上,声音闷闷的,“我自己能想起来。”
“犟什么。”黎北晨抢过练习册,掏出笔就开始写。他的字迹虽然潦草,但知识点记得分毫不差,连丁晨轩用红笔标注的易错点都一一补上了。
丁晨轩没再阻止,只是坐在旁边看着。雨还在下,教室里很吵,后桌的胖子在讨论昨晚的球赛,前排的女生在分享新买的贴纸。但在这片嘈杂里,黎北晨却觉得,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清晰得像在耳边。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发现丁晨轩正盯着他的手看。“怎么了?”
“没什么。”丁晨轩低下头,“谢谢。”声音轻得像雨丝落在花瓣上。
放学时雨还没停。黎北晨撑着伞走到校门口,看见丁晨轩站在公交站台下,手里捏着本皱巴巴的习题册,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像只落汤鸡。
“没带伞?”黎北晨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大半。
“忘了。”丁晨轩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想躲开,却被黎北晨一把拽住胳膊。
“躲什么,怕我传染给你笨蛋病毒?”黎北晨把伞塞到他手里,“我家就在附近,跑回去就行。”
“不用……”
“拿着。”黎北晨不由分说地把伞塞给他,转身冲进雨里。跑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眼,看见丁晨轩举着伞站在原地,白衬衫被雨水洇出深色的痕迹,像幅没干透的画。
第二天早上,黎北晨走进实验室时,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放着把擦干的伞,旁边还有盒没拆封的牛奶。丁晨轩坐在实验台旁调试仪器,假装没看见他,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谢了。”黎北晨拿起牛奶,发现是自己常喝的牌子。
“顺手。”丁晨轩的声音闷闷的,手里的滑动变阻器却调反了方向。
黎北晨看着他忙乱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讨厌。至少,它让某些藏在冰块下的温度,悄悄冒了点热气,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点微甜的暖意。
竞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实验室的灯光亮到越来越晚。黎北晨看着丁晨轩在草稿纸上写满的公式,看着他偷偷放在自己桌洞里的零食,看着他被自己逗到时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场名为“宿敌”的戏码,好像正在悄悄变味,像被雨水打湿的糖纸,渐渐透出里面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