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掠过，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在宫远徵周边纠缠不休，
河边粼粼波光碎在他眼底，却照不进深处。
他抱臂站着 几缕碎发拂过紧抿的唇线，
那唇角向下压着，眉间紧皱的少年，混在渐起的晚风里，有些模糊
宫远徵“你…为何跟来？”
小枫正琢磨着上官浅的事，被他突然一问，心跳漏了一拍。
她快走两步，对着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
曲小枫“我？我…我听说你去接新娘，就…就想看看热闹！不行吗？”
话尾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眼神飘向路旁摇曳的竹影。
宫远徵终于侧过头，垂眼看着她。
少女的脸颊在暮色中泛着薄红，不知是余晖还是别的什么。
她强撑的理直气壮和她眼底那丝藏不住的、
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懊恼与在意，形成一种奇特的生动。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弧度太浅太快，
像蜻蜓点过水面，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宫远徵“看热闹？”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平，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并非真的在问
宫远徵“看到想看的了？”
这话听着怪怪的。
小枫一时没品出他话里那点罕见的、近乎揶揄的味道，只觉得更窘了，梗着脖子道
曲小枫“看、看到了啊！就看到上官姑娘跟你讨论什么‘男女之情’！”
她把最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像是要撇清什么，又像是在强调什么。
宫远徵没再接话，只是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只是那原本冷硬的背影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松动了那么一丝丝。
他没有再追问她为何对“男女之情”反应这么大，
也没有戳破她那显而易见的“看热闹”借口。
无需言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方才因上官浅而起的警惕与冷意。
不多时，上官浅与二人汇合，他们没走多远，就在桥边再次停了下来。
桥下流水潺潺。
等待的时光有些漫长。
宫子羽“我就说这条路近吧…哎？”
小枫抬头，只见宫子羽和宫紫商正从桥那头走来。
宫子羽换了身常服，眉宇间却仍有挥之不去的沉郁。
宫紫商则是一脸兴致勃勃。
宫子羽看见桥这边的宫远徵和小枫，明显愣了一下，脚步顿住。
宫紫商眼睛一亮，视线在宫远徵和小枫之间迅速打了个来回，嘴角立刻勾起暧昧的弧度。
宫子羽“哟，我当是谁呢，”
宫子羽先开了口，目光落在宫远徵身上，语气带着点探究
宫子羽“远徵弟弟怎么会在此处？这可不是去徵宫或者角宫的路。”
他自然也看到了小枫，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宫远徵站直身体，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宫远徵“替哥哥接人。你又为何在此？”
宫子羽被他一噎，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
瞥了一眼身旁偷笑的宫紫商，才清了清嗓子
宫子羽“我？我自然是…来接云为衫姑娘。”
他说得有点勉强，似乎并不太适应这个理由
宫子羽“既然宫门规矩，选定新娘后需接回各宫，我自当遵从”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却总有点底气不足。
曲小枫“噗”
小枫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几人都看过来，她连忙捂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促狭，直接戳破了宫子羽那点别扭的遮掩。
宫子羽被她笑得耳根微热，觉得这“狸儿”姑娘率直得有些可爱，
连带着几日来压在肩头的重担似乎都轻了一瞬。
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目光落在小枫身上，语气温和了些
宫子羽“几日不见，你的伤可大好了？”
小枫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还道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
曲小枫“早就没事啦，一点小伤。”
她话音未落，宫远徵已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
恰恰挡在了小枫和宫子羽之间，隔断了两人交汇的视线。
他侧脸线条绷紧，语气硬邦邦的
宫远徵“不劳羽公子挂心。既然同是接人，就此别过。 ”
说着，便要带小枫离开桥边。
宫紫商“哎哎哎，别急着走啊！”
宫紫商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跳出来，绕着宫远徵和小枫走了半圈，怪声怪气地拉长了调子
宫紫商“我说远徵弟弟，你这可不对啊，接新娘就接新娘，怎么还带着我们‘狸儿’妹妹？莫非是…春心开屏，怕一个人闷，特意找个小丫头作伴解闷儿？”
她边说边朝宫子羽挤眉弄眼。
宫子羽忍着笑，配合地点点头
宫子羽“紫商姐姐说得在理。远徵弟弟，年纪到了，有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宫远徵“胡说什么！”
宫远徵的脸瞬间涨红，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羞恼
#宫远徵“谁像你们！心里整日只装着些…些无聊之事！”
他狠瞪了宫紫商一眼
宫紫商眨眨眼，故意拖长了声音
宫紫商“啧。怎么说话的，远徵弟弟，来，叫声‘姐姐’来听听？”
宫远徵气得呼吸都重了几分，瞪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总爱捉弄他的堂姐，
又瞥了一眼旁边看戏的宫子羽，胸膛起伏了几下，
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细若蚊蚋的字
宫远徵“…姐姐。”
宫紫商“哎！乖弟弟！”
宫紫商笑得花枝乱颤，得意地挽住宫子羽的胳膊
宫紫商“听见没？我们远徵弟弟叫姐姐了！就是这脸色啊，跟要杀人似的。走走走，子羽，咱们接人去，别在这儿碍着某些‘心里没有无聊之事’的人的眼咯！”
宫子羽也被逗笑了，摇摇头，任由宫紫商拉着，朝女客院落走去，
临走前还回头对脸色黑如锅底的宫远徵投去同情又好笑的一瞥。
宫远徵狠狠瞪了那两人的背影一眼，一把拉住还在偷笑的小枫的手腕，
不由分说拽着她往桥下走，脚步快得像要逃离什么瘟疫。
曲小枫“喂！你慢点！”
小枫被他拽得踉跄，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却不重，只是不容拒绝。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还有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羞愤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紧绷。
直到走出老远，几乎能看见角宫巍峨的轮廓了，
宫远徵的脚步才略微放缓，但依旧没有松开手。
小枫偷偷抬眼看他，只见他紧抿着唇，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别扭。
她忽然觉得，此刻的他鲜活的…可爱？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移开视线，心跳却莫名又快了几拍。
角宫比徵宫更显空旷肃穆，巨大的石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清。
宫远徵松开小枫，目光如冰刃般扫向上官浅，方才在桥上被宫紫商他们搅乱的羞恼，
此刻尽数化为了更深的审视与冷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走到主位旁，宫尚角似乎尚未回来。
上官浅见他进来，盈盈一礼，声音依旧柔婉
上官浅“徵公子。”
她目光掠过小枫，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芒，
面上却笑得温顺
上官浅“方才多谢徵公子体谅。既然已到角宫，是否该先去向执刃大人见礼？礼不可废。”
宫远徵“不必。”
宫远徵打断她，声音没有起伏
宫远徵“哥哥晚上不见客。至于你…”
他向前一步，逼近上官浅，少年身量带来的压迫感在空旷的院里显得格外逼人
宫远徵“上官姑娘，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新娘吗？”
上官浅抬眸，眼中适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委屈
上官浅“徵公子何出此言？遴选之仪，我皆是按规矩通过，何来‘不普通’之说？”
宫远徵“那些是宫门的规矩，”
宫远徵从腰间另一个小巧的玉瓶中，倒出一只通体碧绿、仅米粒大小、
却在灯火下泛着诡异光泽的小虫，托在指尖
宫远徵“我的规矩，不一样。”
他将那小虫递到上官浅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宫远徵“伸出手。”
上官浅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诡异小虫，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身体却依旧稳着，只是面色白了白，声音微颤
上官浅“徵公子…这是何意？”
宫远徵“宫门秘制的‘问心蛊’幼虫，”
宫远徵淡淡道，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宫远徵“不伤人，只辨真伪。你若心中无鬼，便让它在你掌心停留片刻。它若安睡，你便无事。若你说了谎，心怀叵测…”
他顿了顿，指尖那碧绿小虫微微蠕动了一下
宫远徵“它自会有所反应，而你也将尝到万蚁噬心般的麻痒，虽不致命，滋味却绝不好受。”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宫远徵“方才你近我身时，手法很快。寻常闺秀，可有这般身手？”
上官浅的脸色更白了，她看着那几乎要碰到自己指尖的虫子，
呼吸微促，却强撑着没有后退，声音带着惊惧的哭腔
上官浅“我并未说过自己不会些粗浅防身之术啊！…至于、至于靠近公子，实在是无心之失，绝非刻意！浅浅对宫二先生，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她说着，竟真的颤抖着，缓缓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一副豁出去任他查验的模样。
只是那指尖的微颤和眼底深处竭力压抑的恐惧，无比真实。
就在那碧绿小虫即将落在上官浅掌心的一刹那
曲小枫“咦？好漂亮的小虫子！”
小枫的声音脆生生地插了进来。
她不知何时凑到了宫远徵身边，好奇地歪着头，
盯着他指尖的小虫，眼睛亮晶晶的，
全然没有惧怕，反而伸出手指，似乎想碰碰它
曲小枫“徵公子，这不是你上次说是很好的药引子，没什么害处的呀？上官姑娘，你别怕，它不咬人的，就是看着有点吓人而已。”
她的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宫远徵指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
上官浅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泫然欲泣、惊恐万状的表情，
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尽管她很快又“害怕”地缩了缩手。
宫远徵缓缓收回手，将那碧绿小虫拢入掌心，
看也没看上官浅，而是侧过头，看向身边一脸天真好奇、甚至带着点“你怎么拿这个吓唬人”的不赞同表情的小枫。
少女的眸子清澈见底，映着角宫煌煌的灯火，也映着他自己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没有解释这并非普通的“碧莹蛊”，也没有戳破小枫或许是出于好心、或许是误打误撞的解围。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发现“秘密”而有点小得意的模样，
看着她对自己“恶作剧”不赞成的娇憨神态…
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冻土，某个角落，
仿佛被这缕毫无心机、直白热烈的目光，悄无声息地凿开了一丝缝隙，
渗入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再看向对面虽然依旧楚楚可怜、却已失了几分“真实”恐惧的上官浅时，
宫远徵只觉得那矫揉造作更加令人厌烦。
他忽然失了继续试探的兴致，或者说，
在小枫出现的那一刻，这场试探的胜负就已分明。
他转身，不再理会上官浅，而是对着还在好奇打量他掌心的小枫，语气是罕见的，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诱导
#宫远徵“…看来，你记性不错。那日随口一提，你竟记住了。”
小枫见他收了虫子，好像不打算继续“吓唬”上官浅了，也松了口气，扬起笑脸
曲小枫“那当然！你说过的话，我都有认真记啊！”
这话她说得自然而然，全无心机。
他移开目光，往前走开，看向厅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随口问道
#宫远徵“你觉得…这位上官姑娘，如何？”
小枫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眨了眨眼，
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直率道
曲小枫“她太‘好’了，好得不像是真的。说话、动作，对着谁都是一副模样。尤其是对你和角公子…太主动，太刻意了。反正…我觉得有点假。”
她皱了皱鼻子，表达自己的不喜。
宫远徵听着，嘴角那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似乎深了一点点。
他轻笑出声
#宫远徵“还算有点小机灵。”
#宫远徵“宫门之内，人人都戴着面具。你要学的，不只是识药，更要学会识人。”
小枫抬头望着他，灯火在他浓密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了。
她忽然很认真地说
曲小枫“那…你在我面前，可以不戴面具。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背叛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更加坚定地，一字一句道
曲小枫“我觉得，我是值得你信任的。”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撞进宫远徵的耳膜，直抵心口。
大厅里一时寂静
远处似乎传来更漏的滴水声，嗒，嗒，敲在凝固的空气里。
宫远徵怔住了。
他垂眸，看着眼前少女无比认真的脸庞，那双总是盛满阳光或好奇的琥珀色眸子里，
此刻是一片纯粹的、毫无保留的赤诚。
没有算计，没有畏惧，没有他所熟悉的宫门中人眼中的各种复杂情绪。
只有最简单、也最珍贵的信任。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关于人心险恶、关于不可轻信的说教，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用尽了某种力气。
他别开脸，重新望向厅外无边的黑暗，
耳根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慢慢染上一层薄红。
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宫远徵“…油嘴滑舌。去，到偏厅等着，哥哥稍后或许要见你。这里…”
他余光扫过依旧垂首立在身后、仿佛隐形了的上官浅
#宫远徵“…没你的事了。”
他没说“这里危险”，也没解释为什么让她离开。
但小枫似乎听懂了。
她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上官浅，乖乖地点了点头
曲小枫“哦。”
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宫远徵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才缓缓转回身，面对上官浅。
脸上的所有柔和痕迹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审视。
上官浅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是无人看见的袖中，她的指尖，已深深掐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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