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
长老院正厅的灯火,似乎永远比别处更冷几分,
照在三位长老肃穆的脸上,也照在下首神色各异的三人身上。
宫尚角陈述完毕让宫子羽接受后山三域试炼的提议,理由充分。
唯有通过试炼,方能名正言顺继承羽宫,真正服众,于宫门稳定有益。
宫子羽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他当然想变强。
可查清父兄之死的真相,而且“三域试炼”四个字,
如同沉甸甸的枷锁和未知的深渊,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在宫尚角沉静的目光和长老们无声的审视下,一股混合着焦虑、不服与退缩的情绪冲垮了理智,他口不择言地反驳
宫子羽“试炼…自然要去!可有些事也得先说清楚!百草萃出在徵宫,宫远徵精通毒术,他…”
他猛地指向面色骤然冰寒的宫远徵
宫子羽“他难道就全然没有嫌疑吗?如今你坐稳了执刃之位,若是…若是兄弟联手,排除异己,也不是不可能!”
宫远徵“宫子羽!你放什么屁!”
宫远徵勃然大怒,一步踏前,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污蔑他也就罢了,竟敢将哥哥也拖下水,还暗指他们兄弟勾结谋害长辈?
这简直是他听过最荒谬、最恶毒的指控!
宫远徵“你自己无能懦弱,不敢去试炼,就想用这种下作借口拖延?我看你根本就是心虚!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世不正,才怕露了马脚!你根本就不是宫门血脉!”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厅堂。
这是宫门隐秘的流言,更是宫子羽内心深处最敏感、最恐惧的痛点。
宫子羽“宫远徵!我杀了你!”
宫子羽双目赤红,理智全无,吼叫着扑了上去。
宫远徵也早已按捺不住,挥拳相迎。
宫尚角“够了!”
一声冷喝,如同冰锥刺破混乱。
宫尚角的身影快得只剩残影,在两人拳头即将碰到对方的前一瞬,已插入中间。
他没有多余动作,只是左右开弓,极其干脆利落地扬手
“啪!啪!”
两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分别落在了宫子羽和宫远徵的脸颊上。
力道不轻,两人都被打得偏过头去,
脸上迅速浮起红痕,扭打的势头也被这毫不留情的制止打断。

宫远徵看着哥哥也带了对方,竟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宫尚角收回手,面色沉寒,目光扫过捂着脸、
又是震惊又是委屈的宫子羽和兴奋的宫远徵,
最后转向三位长老,声音不大
宫尚角“长老面前,执刃厅内,公然斗殴,口出恶言,成何体统!”
他顿了顿,视线缓缓移回脸色青红交错的宫子羽和“得意忘形”的弟弟身上,
每一个字都砸得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宫尚角“我宫尚角既为执刃,领导宫门,要的是能扛事、能做事的人,要的是即便有分歧也能攥成一个拳头的宫门!而不是遇事则怯、胡乱猜忌的庸碌之辈,更不是无视大局、只会内讧撕咬的乌合之众!”
他上前一步,气势迫人,直接对三位长老拱手,态度强势而决绝
宫尚角“请长老院明鉴。宫子羽必须接受三域试炼,此为祖制,亦为锤炼。若他连此都过不去,羽宫将来如何立足?宫门未来如何安稳?至于其他无端猜忌,”
他冷冷瞥了两人一眼,
宫尚角“在确凿证据面前,皆是废话。若有人再敢公私不分,扰乱宫门,休怪我不讲情面!”
月长老与雪长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
经此大乱,宫门确实需要强有力的整合,宫尚角确实是合格的继承人。
花长老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花长老“尚角所言甚是。子羽,试炼之事,不容再议。即日便开始准备。至于你们二人,”
他看向仍不服气的宫子羽和一脸寒霜的宫远徵,
花长老“若再如此不知轻重,便一起去祠堂跪着,想明白了再出来!”
尘埃落定。
宫尚角不再看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对长老微一颔首,转身便走,二人紧跟其后。
经过宫远徵身边时,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宫尚角“带他去地牢。审那管事。”
哥哥的命令,他从不违逆。
他狠狠瞪了一眼同样捂着脸、眼神愤懑又有些茫然的宫子羽,
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宫子羽愣了片刻,在金繁担忧的目光示意下,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去地牢的路沉默而压抑。
宫远徵走得飞快,宫子羽闷头跟着,金繁紧随其后。
穿过几道沉重的石门,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和锈蚀味。
走着走着,宫子羽忽然闷闷地开口,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宫子羽“那个…狸儿姑娘,她怎么样了?今天那么凶险…她没跟你一起来?”
宫远徵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也没回答,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
宫子羽似乎并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叹了口气,
声音里带着难得的、与刚才剑拔弩张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是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感慨
#宫子羽“说起来,她也真是挺不容易的…来到宫门,这才多久?听说被你伤了,昨天又…唉。”
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份唏嘘和同情显而易见。
宫远徵的心,像是被这句话无意间刺了一下。
是啊,她才来多久?
接二连三地受伤,每一次都险象环生。
昨天更是差点死在他眼前。
早晨哑婆一边煎药一边偷偷抹泪,
念叨着“狸儿姑娘命苦”、“这宫门是非之地”…
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画面和声音,此刻在宫子羽这无心的话语催化下,
再次翻涌上来,清晰而尖锐。
他把她带回来,真的是对的吗?
徵宫冰冷,宫门险恶,他自己尚且如履薄冰,真的能护住这轮一心只想靠近他、却对周围危险浑然不觉或全然不惧的她吗?
会不会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钝痛伴随着强烈的、想要将她推离险境的冲动,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
送她走?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让他几乎窒息。
光是想想她离开,心就空了一块似的疼。
可是…留下她,看着她受伤甚至…他可能更无法承受。
也许…晚上该和她谈谈。
宫远徵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地牢最深处的单独囚室到了。
门口守卫见到他们躬身行李。
宫远徵强行收敛所有纷乱的心绪,恢复了冷面,对宫子羽硬邦邦地说
宫远徵“你在旁边看着,别出声,别碍事。若怕了,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宫子羽被他一激,那点同情和感慨立刻被不服取代
#宫子羽“谁怕了!你干你的,我学我的,用不着你管!”
金繁在一旁低声劝道
金繁“公子,冷静。”
宫远徵不再理他,示意守卫打开牢门。
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向内开启。
昏暗的光线投入,勉强照亮狭小的空间。
然而,映入眼帘的情景,却让门口的三人瞬间僵住,瞳孔骤缩
冰冷的地面上,活生生的管事,
此刻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那里,双目圆睁,
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瞪着上方,瞳孔已经涣散。
嘴角残留着一缕黑红色的血迹,早已凝固。
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痛苦。
死了?!
宫远徵一个箭步冲进去,蹲下身,迅速检查。
脉搏全无,身体僵硬冰冷,死亡时间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
他翻看尸体的眼睛、口腔,尤其仔细检查了那被金繁卸掉的下巴周围。
宫远徵“不是咬毒自尽。”
宫远徵声音紧绷,带着压不住的怒火和惊疑
宫远徵“下巴被卸,牙齿里的毒囊早被清理。是外力所致……心脉震碎,下手干脆。”
他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同样震惊的守卫
宫远徵“谁来过?”
守卫吓得扑通跪下
配角男“回、回徵公子!除了送过一次水,再无旁人进出!”
宫子羽也走了进来,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管事,脸色发白,
原先那点不服气和私人恩怨,此刻被眼前这赤裸裸的灭口和背后透出的森寒阴谋彻底冲散。
他喃喃道
#宫子羽“死了…就这么死了?在我们来之前…”
他猛地看向宫远徵,声音发紧
#宫子羽“这…这到底…”
宫远徵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中风暴聚集。
线索,又断了!
而且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在宫门守卫森严的地牢里,被人灭了口!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更意味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手伸得更长,也…更可怕。
宫远徵“看好这里,不许任何人动!包括刑堂的人!”
宫远徵对守卫厉声道
他必须立刻告诉哥哥。
管事一死,百草萃的线索看似断了,但也昭示了更深、更急迫的危机。
而宫子羽,看着宫远徵凝重的侧脸,再回想今日种种,心底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父亲和兄长的死,宫门的动荡,远比表面看来更加诡谲复杂。
而他,不能停留在猜忌”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