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执刃厅。
云为衫与上官浅身着得体的衣裙,低眉顺眼地立于厅中。
阳光透过高窗洒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却驱不散厅内那股无形的、审视的压力。
宫尚角与宫子羽分站在左右上首,宫远徵站在哥哥旁边。
宫子羽的目光忍不住频频飘向云为衫,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宫尚角则站姿挺拔,面容冷峻,目光如常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月长老代表长老院,宣布了宫尚角选定上官浅、宫子羽选定云为衫的决定。
两位姑娘盈盈下拜谢恩,礼仪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就此落定之时,
宫尚角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执刃厅
宫尚角“既已选定,按例,当将二位姑娘的名册画像,完备存档,并…遣人快马送回姑娘们各自的老家报喜,以全礼数,也让亲族安心。”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垂首的云为衫和上官浅
宫尚角“在此之前,需请画师为二位姑娘重新绘制一幅小像,以便使者辨认、传达。”
此言一出,厅内骤然一静。
云为衫袖中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上官浅低垂的眼睫也轻轻一颤。
送回老家报喜?
绘制小像以便使者辨认?
这哪里是全什么礼数!
这分明是要核实她们的身份!
画像与真人对照,使者亲赴她们“故乡”查访…
宫尚角此举,是要将她们摆在明处,
用最直接也最难作假的方式,验证她们背景的真伪!
好一个宫尚角!
果然从未真正放下过疑心。
这看似合乎情理的要求,实则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们精心编织的身世,能否经得起这般近距离的、官方的查验?
宫子羽显然没想那么深,只觉得宫尚角做事果然周到,连连点头
宫子羽“对对,是该如此,还是执刃考虑得周全。”
云为衫与上官浅迅速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只有彼此能懂的眼神。
震惊与警惕在心底翻涌,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她们只能再次行礼,声音柔顺
上官浅“但凭执刃大人安排。”
阳光依旧明亮,可照在两位新晋的“新娘”身上,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宫尚角站在上首,将她们所有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眸色深沉。
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袋“翎”字药材的秘密,和眼前这两位新娘身上可能隐藏的迷雾,他都要拨开。
夜色再次笼罩女客院落时,雨丝细细密密地飘洒下来,
敲打着屋檐,发出单调而绵密的声响,更衬得院落寂静。
云为衫独自在房中静坐了片刻,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
终于,她起身,叩响了上官浅的房门。
门很快打开一道缝,上官浅的脸出现在门后,看见是她,并无太多意外,
侧身让她进去,随即谨慎地阖上门扉。
室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
两人对坐在桌旁,桌上两杯清茶早已没了热气。
云为衫“画像的事,你如何看?”
云为衫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
语气里是惯常的冷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一丝凝重。
上官浅端起冷茶,轻轻抿了一口,
姿态依旧优雅从容,甚至嘴角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官浅“执刃大人行事,向来滴水不漏。此举,意料之中。”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云为衫
#上官浅“姐姐是在担心?”
云为衫“你不担心?”
云为衫反问,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宫尚角派出的使者,会去往她们档案中记载的“故乡”。
但她自己…“云为衫”这个身份,从头到尾,都是无锋精心编织的幻影。
画像一旦送达,实地查访…漏洞太大。
#上官浅“我为何要担心?”
上官浅轻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光滑的杯沿
#上官浅“我就是上官浅。执刃的人想去查,便去查好了,总能查到他们‘需要’查到的东西。”
她语气笃定,似乎对无锋善后、伪造证据的能力极有信心,
又或者,她本身就有足够的底气应对这种核查。
云为衫沉默片刻。
上官浅的镇定,衬得她内心的那丝不安更加明显。
这不仅仅是任务能否继续的问题,更是一旦暴露,便可能万劫不复。
#上官浅“姐姐,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被选中,获得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她拖长了语调
云为衫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此刻被上官浅点破,她反而冷静下来。
#上官浅“无锋既然将我们送到这里,给予了这样的身份,”
上官浅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平静,
#上官浅“必然早有应对此类核查的后手。姐姐,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慌,而是‘等’。等消息传回,等执刃大人‘确认’我们的身份无疑。在这之前,一如往常便是。越是坦然,越无破绽。”
等?
云为衫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字。
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组织虚无缥缈的“后手”上,无疑是一场豪赌。
但上官浅的话,却奇异地将她焦躁的心绪拉回了一些。
她想起潜入宫门前,寒鸦肆最后的叮嘱。
那是在一个阴冷的早晨,寒鸦肆的脸隐藏在阴影下,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
寒鸦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面对何人,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你也必须一口咬定你就是云为衫。你的父亲是云溪镇染坊的东家,三年前病故。你是云家独女,为避祸才应选入宫门。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云为衫’。”
配角男“你就是云为衫。”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咒语,又像一道坚固的铠甲,瞬间包裹住她有些动摇的内心。
是的,她是云为衫。
至少在宫门,在完成任务之前,她必须是,也只能是云为衫。
窗外雨声渐沥。
云为衫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平息下去,恢复了往日的深潭无波。
她看向上官浅,点了点头,语气已听不出任何异常

#云为衫“你说得对。是我一时想岔了。既然如此,静观其变便是。”
上官浅微微一笑,重新为她斟上一杯半凉的茶,仿佛刚才谈论的只是明日天气如何。
上官浅“姐姐能想通就好。往后在这宫门之中,你我虽‘道不同’,但总归…要比旁人更知根知底些。互相照应,总是好的。”
云为衫端起茶杯,没有喝,只是感受着瓷壁传来的凉意。
知根知底?
互相照应?
她心中冷笑。
无锋之中,何来真正的盟友?
不过是因利而聚,随时可能因利而散,甚至反戈相向。
上官浅此刻的“安抚”与“同盟”姿态,又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扮演好云为衫,等待,然后…完成她的任务。
至于那幅即将踏上旅途的画像,和可能随之而来的风暴,此刻,也只能暂且押后。
她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起身,对上官浅微微颔首。
上官浅独自坐在灯下,听着远去的轻微脚步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她看着对面空了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云为衫的担忧,她并非全然没有。
只是她更清楚,慌没有用。
宫尚角这一手,既是试探,也是阳谋。
她们此刻,已无退路,只能向前。
而前方是深渊还是阶梯,就要看无锋那只无形的手,能安排到何种地步,
也要看她们自己,能否在这愈发凶险的棋局中,找到那一线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