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调查的指针指向了江户城边缘一座荒废已久、供奉荒神的小神社。传闻入夜后便有凄楚的哭声萦绕,已有夜归的路人被吓得魂不附体。
工藤新一作为総镇守的精英,自然责无旁贷。而毛利兰,作为坚定的“跟屁虫”兼“见习生”,也只能硬着头皮,内心疯狂祈祷这只是某个无聊浪人的恶作剧。
然而,当夜幕低垂,惨白的月光照亮破败的神社鸟居和丛生的荒草时,答案揭晓了——并非恶作剧。那是一个因被主人狠心遗弃在神社角落、经年累月吸收怨念与思念而诞生的“付丧神”。
一个残破的、彩漆剥落的旧人偶,拖着仅剩的半边身子,在冰冷的月光下,发出断断续续、如同碎裂瓷片相互刮擦般的哭泣声。那声音在空寂荒凉的神社庭院里回荡,带着深入骨髓的哀怨,格外瘆人。
工藤新一正站在神社腐朽的廊下,指尖凝聚着灵光,仔细检查梁柱上残留的妖气轨迹。
那诡异的哭声响起时,他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庭院入口、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毛利兰,以及她身后那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显得格外阴森的树林。他的眉头立刻紧蹙起来,语气是惯常的冷硬:“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立刻回去。”
那眼神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紧绷——他不愿她踏足这片明显弥漫着危险气息的土地。
“我、我保证!我就在鸟居外面等您!绝对不进去!”毛利兰连忙举起手保证,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但微微发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过!风中,那如同瓷片摩擦的啜泣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变得无比清晰,甚至……仿佛就在她耳边幽幽响起!
“呜哇——!” 这近在咫尺的恐怖声响让毛利兰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完全是本能的驱使,她吓得惊叫一声,身体比思维更快,猛地朝工藤新一的方向扑去,小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羽织的袖口!这是最真实的反应,她对这种未知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妖异之物有着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工藤新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微微一怔。少女身上那股熟悉的、朝露与栀子花的淡雅清香瞬间包裹而来,与她此刻因极度惊惶而微微睁大的、盈满恐惧的紫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
“……站在我身后,别动。” 他最终没有推开她,只是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保护的意味。他上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形自然而然地半挡在她身前,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锋,穿透黑暗,死死锁定树林深处哭声的来源,周身散发出冰冷的、蓄势待发的灵力波动。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前方妖气源头时,异变陡生!一道如同扭曲枯枝般的粘稠黑影,带着刺骨的恶意与冰寒,悄无声息地从他们侧后方布满苔藓的湿滑地面钻出,如同毒蛇吐信,猛地缠向毛利兰毫无防备的脚踝!
那是一种冰凉滑腻触感,瞬间攫住了她!
“呀啊啊啊啊——!!!” 毛利兰的尖叫声完全冲破了喉咙,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她感觉自己的脚踝像是被浸入冰窟,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拖拽力量让她魂飞魄散!她拼命想蹬腿挣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股阴冷的力量向后拖去!
“兰!”
工藤新一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甚至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凭借着超凡的战斗本能和对危险气息的绝对感知,右手闪电般向侧后方一甩!一道绘制着繁复雷纹、闪烁着刺目电光的“破邪”符箓已化作一道蓝色流光,精准无比地撕裂空气,狠狠击中了那道缠绕而上的黑影!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寒冰,黑影发出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凄厉嘶鸣!蓝白色的电光瞬间将其吞噬、撕裂,那粘稠的恶意如同水汽般在空气中蒸发消散。缠住毛利兰脚踝的冰冷束缚也随之消失。
几乎就在符箓脱手的同时,工藤新一已经完成了转身的动作!他长臂一伸,在毛利兰因惊吓和奋力挣脱的惯性而向后倒去的瞬间,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上臂!强劲的力道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将她整个人猛地拉回,踉跄着撞入他坚实的怀中。
“没事吧?”他低头急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促和紧绷。箍着她手臂的大手力道极大,清晰地透露出他刚才那一刹那的紧张——那是一种远超职责范围的、源自本能的反应。
毛利兰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纸,紫水晶般的眼眸里盈满了劫后余生的生理性泪水,泫然欲泣。她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奇异地为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呜……吓、吓死我了……” 她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滑落脸颊,砸在他深色的羽织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这是最真实的、劫后余生的宣泄。
工藤新一低头看着怀中少女苍白脆弱的脸颊,看着她不断滚落的泪珠。那温热的泪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头猛地一紧。
他从未见过毛利兰哭得如此……毫无防备,如此真实地展现脆弱。
一种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积蓄已久的春水,猛烈地冲击着他以“理”筑就的冰冷堤坝。他抓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力道,指尖甚至有些无措地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拂去那碍眼的泪痕,却又在半空中僵住,最终只是略显僵硬地停留在那里。
“……只是个低级的‘缚地灵’,依附地气而生的小把戏,已经解决了。”他别开视线,声音有些不自然地放低,仿佛在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早就告诫过你,此地凶险异常。”
危机解除,毛利兰惊魂未定地松开紧抓着工藤新一衣袖的手。
她微微喘息,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如同上好的素瓷。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里,真实的恐惧尚未完全褪去,水汽氤氲,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工藤新一转过身,深蓝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他那双锐利的湛蓝色眼眸平静地落在毛利兰身上,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冷静,仿佛在无声地说:“看,这就是你非要跟来的结果,恐惧如此轻易地击垮了你。”
若是平时,毛利兰或许会被这眼神刺得羞愧难当,恨不得立刻证明自己。但此刻,恐惧的余韵还在她四肢百骸里流窜,一个更大胆、更精妙的念头却在电光石火间清晰起来——时机到了!方才的惊吓是百分百真实的,此刻的脆弱也绝非伪装,只需要将这状态……稍微延续一下,再添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调料”。
于是,毛利兰非但没有挺直腰板强装镇定,反而微微低下头,几缕乌黑的发丝滑落颊边,遮住了她一部分表情。
她纤细的手指不安地绞着淡紫色袴服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再抬起头时,她的声音比平时细弱了许多,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仿佛强忍着巨大的委屈与自责:
“对、对不起,工藤大人……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她悄悄抬眸,用那双还盛着未干水汽、在月光下折射出脆弱光芒的紫水晶眼睛,飞快地瞥了工藤新一一眼,那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被露水打湿的蝶翼,不安地轻颤着。“我知道我很没用,总是被恐惧支配……每次看到您那么厉害,那么冷静地面对这些‘歪曲’,用‘理’去破解一切……我就……”她吸了吸鼻子,“我就更觉得自己差得好远好远……像个累赘。”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放弃的脆弱感:“我、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吧……也许,我不该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地缠着您,白白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 说着,她甚至象征性地、带着点踉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目光低垂看着地面,做出了一个准备黯然离去的姿态,月光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投下孤寂的影子。
清冷的月华如水银泻地,将毛利兰低垂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勾勒得无比清晰。她刻意放低的、带着哽咽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细小的冰凌,精准地撞击在工藤新一那颗被层层理性冰封的心脏上。那冰层坚固异常,却在瞬间被撞出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
工藤新一站在原地,没有动。深蓝色的眼眸深处,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汹涌。他看着她此刻的模样,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与之截然不同的画面:初遇时她明明怕得要死却固执地冲进小巷救那只被妖气惊扰的野猫;在工藤府邸藏书阁里,她明明对那些艰涩的符箓典籍一头雾水,却努力睁大眼睛,笨拙地试图附和他的见解;还有她悄悄塞给园子,最终辗转落在他手中的樱饼,那恰到好处的清甜,以及装着点心的食盒上,永远垫着的、带着她指尖温度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竹叶……
“也许,我不该再缠着工藤大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烦躁感。那感觉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空落。仿佛习惯了某种特定频率的背景音,骤然消失后留下的寂静,反而变得难以忍受。
他早已习惯了她如影随形的存在——习惯了她在他调查时亦步亦趋的紧张,习惯了她提出那些在他眼中“幼稚可笑”却总能让他停顿思考的问题,甚至习惯了她偶尔因恐惧而发出的小声惊呼,以及她身上那股总是若有若无萦绕的、如同朝露与栀子花混合的、能奇异地抚平他内心焦躁的清香。如果她真的就此离开……
理性仍在脑中尖锐地嘶鸣:收徒是麻烦!教导一个感情用事的灵媒是巨大的风险!她只会打乱你精密计算的节奏!
然而,他的唇,却仿佛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先于他那被冲击得有些混乱的大脑,发出了指令:
“站住。”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寂静的夜色。
毛利兰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跃出喉咙。成了!她强压住几乎要溢出的狂喜,维持着脸上那副泫然欲泣、脆弱不堪的表情,怯生生地、带着一丝茫然和希冀缓缓回过头。
工藤新一迈步走到她面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让他俊美却总是疏离的面容显得更加莫测。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带着重量,压得毛利兰几乎要屏住呼吸。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冷,却奇异地比平时低沉柔和了几分,甚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无奈的妥协:
“恐惧是生灵面对未知的本能反应,并非过错,更非懦弱。” 这句话,像是对她说的,也像是对某种他自己内心桎梏的松动。
他的视线微微移开,似乎不太习惯直视着对方说这样的话:“你的‘共情’之力……虽然……”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选择了“麻烦”.
“虽然常常伴随着风险,但它能触及逻辑与符咒无法覆盖的幽微之地,感知到纯粹‘理’所忽略的真相碎片。”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将目光落回毛利兰脸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锐利依旧,却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审视,里面多了一丝探究、一丝衡量,最终化为一种下定决心的坚定:“若你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真心想要掌控自身之力,明日起,我便教你。”
他微微抬高了下颌,恢复了那惯有的、带着贵族式傲然的语气,仿佛在强调这并非恩赐,而是一项需要付出巨大努力的契约:“教你如何以‘理’为框架,以意志为引导,驾驭你那不安定的‘共情’。但——” 他语气陡然加重,“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我的要求会非常严格,若你承受不住,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最后一句,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激将意味。
毛利兰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成功了!他真的松口了!还要正式教导她!所有的委屈、害怕、小心翼翼瞬间被狂喜冲散。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所有刻意营造的脆弱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旭日初升般灿烂夺目的笑容,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辰。之前的泪痕还未干透,此刻的笑容却已如朝露般清新明媚。
“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谢谢工藤大人!不,谢谢师父!”她用力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和决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努力学!再害怕也会坚持下去!”
工藤新一看着毛利兰这堪称“变脸”般的速度,以及那瞬间迸发出的、几乎要灼伤人的明亮光彩,微微一怔。他敏锐的洞察力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狡黠和计谋得逞的得意。
一丝了然掠过心头——刚才那副可怜相,果然有演的成分。但……这并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做出了这个决定。而更让他自己都感到些许困惑的是,心底深处涌上的,并非预想中的麻烦和负担感,反而是一种……奇异的轻松,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哼。”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算是回应她那声过于热切的“师父”。
随即利落地转过身,深蓝色的羽织下摆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走了。”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口吻,但他迈开的步伐,却分明比来时放慢了许多,沉稳而坚定,仿佛在身后留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残余的阴冷妖气隔绝在外,确保那个刚刚经历了惊吓、此刻正雀跃不已的“小麻烦”能安全地跟上。
毛利兰小跑两步,紧紧跟在工藤新一身后。月光下,他挺拔的背影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峦,带着令人心安的可靠感。她看着那背影,用力地握紧了小拳头,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
母亲……等我啊!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而走在前方的工藤新一,耳根在月色的掩护下,悄然爬上了一抹淡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红晕。她的手……刚才抓得可真紧。这个念头突兀地闪过,随即被他强行压下。麻烦,真是个大麻烦。但,似乎……也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