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响彻太白七十二峰。
当第一缕曦光刺破云海，论剑峰上已是人声鼎沸。巨大的环形广场以汉白玉铺就，中央九座高台拔地而起，其上铭刻着繁复的防护阵法。四周看台依山而建，层层叠叠，此刻坐满了各峰弟子，玄黑、月白、赤红、青碧各色服饰交织，如一片斑斓的云霞。
内门个人大比，三年一度，是太白宗年轻一代展示实力、争夺资源最重要的舞台。
绍月一袭玄衣，站在参赛弟子专属的等候区边缘。流月剑悬于腰间，剑鞘古朴，毫不显眼。周遭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言——好奇、探究、惋惜、轻蔑，不一而足。他仿若未觉，只是静静看着手中刻有“丙十七”的玉牌。
“二师兄。”孤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首轮对阵已公示，你被分在丙组，第七场，对手赵炎。”
绍月点头：“看到了。”
“赵炎此人，丹霞峰真传弟子，三年前筑基成功，性情……颇为张扬。”孤月顿了顿，补充道，“他的‘焚炎剑诀’以狂暴著称，灵力化为烈焰附着剑身，威力不俗，但消耗亦大，久战不利。你……小心应对，不必硬拼。”
不必硬拼，言下之意是若事不可为，当以保全自身为先。
绍月听懂了这份隐晦的关切，转头看向孤月：“多谢。”
孤月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他作为断刃峰真传，同样要参赛，且是夺冠热门之一。
“肃静！”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压下了广场上的嘈杂。只见主看台最高处，一位身着紫金道袍、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站起，正是此次大比的主持者，戒律堂首座——天刑真人。
“甲子轮回，剑试锋芒。今日，内门个人大比，启！”天刑真人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规矩如旧：九台同开，抽签对阵，跌落战台、主动认输、失去战力者判负。切磋为主，点到为止，恶意伤及同门性命者，严惩不贷！”
“现在，持参赛玉牌者，至各擂台执事处验明身份，准备登台！”
话音落下，等候区内身影攒动。绍月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缕精纯却微薄的灵力运转一周，朝着丙字擂台走去。
丙字擂台边，一位面无表情的执事长老接过绍月的玉牌，神识一扫，又抬眼看了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落霞峰，绍月？身份无误，候场。”
擂台另一侧，一个身穿赤红劲装、身材魁梧的青年早已抱臂而立，见绍月走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绍月师兄啊。”赵炎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不少人都听见，“听闻师兄遭逢大难，修为跌落，今日能与师兄‘切磋’，赵某真是……倍感‘荣幸’。”
他将“切磋”和“荣幸”咬得极重，引来附近一阵低低的笑声。落霞峰二师兄绍月，昔日惊才绝艳，如今却沦为仅有炼气三层表象的“废人”，早已是宗门内半公开的谈资。
绍月神色平静，对挑衅置若罔闻，只是按照规矩，对着擂台执事和赵炎分别行了一礼，然后安静地站到自己的位置。
这份淡然让赵炎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只待比赛开始。
“丙字台，第七场，落霞峰绍月，对丹霞峰赵炎！”执事长老高声宣布，“双方登台！”
两人身形一动，几乎同时落在宽阔的擂台上。擂台地面刻有加固阵纹，边缘升起一层淡蓝色的透明光罩，将内外隔绝。
“开始！”
执事长老话音方落，赵炎便动了。他并未立刻拔剑，而是双手掐诀，周身赤红灵力喷涌而出，化作三条火蛇，带着灼热气息，从三个方向朝绍月噬咬而去！竟是打算一开场就以压倒性的术法速战速决，更是存了折辱之心，要让这位昔日天才连剑都来不及拔出便狼狈落败。
看台上响起几声惊呼。炼气对筑基，本就天壤之别，赵炎此举，未免过于咄咄逼人。
面对咆哮而来的火蛇，绍月瞳孔微缩，脚下却未慌乱。《太白炼气总纲》中记载的基础身法“流云步”下意识施展，身形如风中柳絮，在那炽热的缝隙间险之又险地滑过。火蛇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将地面烧出焦痕，却未能伤他分毫。
“咦？”看台上有人轻咦一声。这身法看似基础，但时机拿捏之准、动作之流畅，绝非寻常炼气弟子能有。
赵炎也是一愣，随即冷笑：“有点意思，看你能躲到几时！”他不再留手，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柄通体赤红、剑身隐有流火纹路的宽刃长剑已然在手。
“焚炎剑，起！”
长剑出鞘，热浪滚滚。赵炎双手握剑，筑基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剑身，剑锋之上，赤红烈焰升腾而起，化为一道丈许长的火焰剑罡！
“是焚炎剑罡！赵师兄动真格了！”有丹霞峰弟子兴奋喊道。
火焰剑罡带着恐怖的高温，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着绍月当头斩落！剑罡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已让擂台边缘的光罩微微荡漾。
避无可避！
看台上，孤月不知何时已结束了速胜的首轮比赛，此刻正站在丙字台附近，淡琉璃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台上，袖中手指微微蜷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绍月即将被这一剑重创之时，一直静立如松的绍月，终于动了。
不是闪避，而是拔剑。
“锵——！”
清越的剑鸣竟似压过了火焰的呼啸。流月剑出鞘，没有耀眼的剑罡，没有磅礴的灵力，只有剑身自然流转的淡淡青金色微光，以及绍月灌注其中的那一缕精纯到极致的太白灵力。
面对呼啸而来的火焰剑罡，绍月不退反进，一步踏前，流月剑由下而上，斜斜撩起！
这一剑，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像是初学者练习的基础剑招“撩剑式”。
然而，在剑锋与火焰剑罡接触的刹那——
“嗤啦！”
一声轻响，如裂帛，如破冰。
那气势汹汹的火焰剑罡，竟被那看似微弱的一剑，从中生生剖开！青金色的剑光如同最锋利的裁纸刀，沿着火焰灵力最薄弱、流转最滞涩的“线”，精准无比地切入、分割！
被剖开的火焰剑罡失去控制，化作两股炽热乱流，擦着绍月身体两侧轰在擂台光罩上，激起剧烈的波纹，却未伤他分毫。
而绍月的剑，去势未尽，顺着剖开的缝隙，直指赵炎胸前空门！
赵炎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骇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筑基期的全力一剑，怎会被一个“炼气三层”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开？那剑光中蕴含的灵力明明微弱至极，为何却能精准地找到自己剑罡的弱点？
电光石火间，他只能狼狈地横剑格挡。
“铛！”
双剑交击！预想中对方被震飞的情景并未出现。流月剑上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道，并非刚猛，而是带着一种绵里藏针的渗透感，竟将他仓促间的格挡之力卸去大半，剑身传来一阵轻微震颤，让他手腕隐隐发麻。
更让他心惊的是，一股清凉却坚韧的奇异气息，顺着双剑交击处，竟然隐隐穿透了他护体的火系灵力，让他气血微微一滞。
“这是什么灵力？！”赵炎心中大震，急忙后撤，与绍月拉开距离，看向对方的眼神已充满惊疑不定。
看台上一片哗然！
“挡住了？！”
“不仅挡住了，还差点反击成功？”
“那是什么剑法？看起来就是基础剑招啊！”
“炼气三层，硬撼筑基初期焚炎剑罡而不败？这……”
孤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化为沉思。他看得分明，绍月那一剑，时机、角度、力道都妙到毫巅，尤其对灵力弱点的洞察，简直如同本能。这绝非失忆之人能有，更像是……某种深植于灵魂的战斗意识在复苏。
擂台上，绍月持剑而立，气息平稳，唯有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示刚才那一剑对他而言也绝不容易。他心中却是一片清明。方才那一瞬间，当赵炎的火焰剑罡压来时，他并未慌乱，眼中仿佛自动浮现出那剑罡灵力流转的“脉络”，而那薄弱之处，如同黑夜中的烛火般清晰。
是流月剑的反馈？还是……那血色战场中积累的、属于另一个“绍月”的杀戮本能？
他不知道。但他抓住了那一闪即逝的机会。
赵炎脸色铁青，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废人”逼退，让他颜面尽失。“找死！”他怒喝一声，不再有任何保留，体内筑基灵力疯狂运转，焚炎剑上火光暴涨，剑招也变得越发狂暴，如狂风暴雨般朝绍月攻去。
烈焰纵横，剑气呼啸。赵炎毕竟是筑基修士，全力施为之下，攻势凌厉无比，每一剑都带着灼热的气浪和沉重的力道。
绍月再次陷入守势。他灵力微弱，无法正面硬撼，只能将“流云步”发挥到极致，配合精妙的基础剑招，在漫天火焰剑影中穿梭、格挡、卸力。每一次双剑交击，他都感觉手臂发麻，体内那缕灵力飞速消耗，但流月剑传来的清凉气息，又不断抚平着他经脉的灼痛，让他保持着一线清明。
他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可能倾覆，却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以最小代价化解危机。他的剑越来越稳，眼神越来越亮，那种奇异的、洞察弱点的能力，在高压之下似乎被进一步激发。
“八十招了……他竟然还在台上！”
“这身法和剑术……简直不像炼气期！”
“你们发现没有，赵师兄的灵力消耗好像很大，剑招不如开始时狂暴了……”
看台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起初的轻视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不解。一个灵力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凭什么能和筑基修士缠斗这么久？
赵炎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急躁。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剑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又像是被对方提前预知，总能被以最省力的方式化解。而对方的剑，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古剑，偶尔反击时，总能精准地刺向他招式转换间最难受的地方，逼得他不断变招，灵力消耗远超预期。
“不能这样下去！”赵炎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后撤数步，双手急速结印，焚炎剑悬浮于身前，赤红灵力如潮水般注入。
“炎龙破！”
他大喝一声，使出了压箱底的杀招！只见剑身剧烈震颤，所有火焰灵力疯狂凝聚，竟化作一条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火龙，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锁定绍月，咆哮冲去！这一击，已超越普通筑基初期修士的极限，几乎抽干了他大半灵力！
火龙过处，空气扭曲，擂台地面被犁出深深沟壑！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绝杀一击，绍月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他体内灵力已濒临枯竭，流月剑的反馈也变得微弱。
要认输吗？
不。
就在火龙临身的刹那，绍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竟闭上了眼睛！
并非放弃，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到与流月剑最后的那丝联系中，沉浸到那血色战场碎片带来的、对“杀戮”与“破绽”的极致感知中。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火龙狰狞的轮廓，灵力最狂暴的核心，以及……那因过度抽取灵力而导致的、赵炎胸前转瞬即逝的防御空档。
就是现在！
绍月蓦然睁眼，紫色瞳孔中似有微光一闪而逝。他没有去格挡那恐怖的火龙，而是将体内最后所有灵力，连同流月剑反馈的最后一丝清凉气息，全部灌注于剑尖！
流月剑发出一声清越长吟，青金色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了一瞬。
下一刻，绍月人随剑走，身化流云，竟以毫厘之差，与那咆哮的火龙擦身而过！灼热的火焰将他半边衣袖焚毁，皮肤传来刺痛，但他身形未停，剑光如电，直刺赵炎因全力催动杀招而露出的胸口破绽！
这一剑，快、准、狠！蕴含着他两世积累的全部决绝！
赵炎骇然欲绝，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搏命，更没想到对方能在炎龙破的锁定下找到反击的空隙！仓促间，他只来得及将焚炎剑勉强回护胸前。
“噗！”
流月剑尖，点在了焚炎剑的剑脊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赵炎只觉一股凝练到极点、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劲力传来，手臂剧震，焚炎剑竟把握不住，脱手飞出！
同时，那股清凉气息再度侵入，让他气血逆冲，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直到后背撞上擂台边缘的光罩才勉强站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而那条失去控制的火龙，在撞上擂台另一侧光罩后，轰然炸开，化作漫天火星消散。
擂台上，一时寂静。
绍月持剑立于原地，脸色苍白如纸，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显已力竭。他半边衣袖焦黑破碎，手臂皮肤亦有灼伤，模样狼狈。
但，他站着。
而赵炎，剑已脱手，虽未受伤，却已败象尽露。
执事长老深深看了绍月一眼，朗声宣布：
“丙字台第七场，胜者——落霞峰，绍月！”
声音落下，看台上一片死寂，随即轰然炸开！
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在那个持剑而立、看似摇摇欲坠的玄衣少年身上。
炼气三层，逆伐筑基！
纵使取巧，纵使惨胜，但这结果，已足够震撼整个论剑峰！
孤月远远望着台上那道身影，淡琉璃色的眸子里，映出流月剑那尚未完全熄灭的青金色微光，以及绍月眼中那抹熟悉的、属于剑修的倔强与锐利。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师兄，你回来了多少？”
第十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