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落霞殿内的晦暗，却驱不散绍月心头的沉重。他换下被冷汗浸湿的衣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流月冰凉的剑身。那青金色的微光已趋于平缓，仿佛昨夜梦境中的悸动只是错觉，但剑柄处一丝极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却在提醒他一切并非虚幻。
笃笃。
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绍月的思绪。
“二师兄，可起身了？”门外传来孤月清冷依旧的声音，只是少了昨日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例行公事的平淡。
“请进。”绍月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孤月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玄黑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他目光扫过绍月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多问，只是将手中一个玉瓶和一个卷轴放在桌上。
“凝神丹，比昨日的凝元丹品级更高，有助于你稳固心神，缓慢滋养经脉。这是《太白炼气总纲》及《宗门戒律简编》，师尊吩咐，你既记忆有损，便从基础重新熟悉。大比在即，不可懈怠。”孤月言简意赅。
“多谢师弟。”绍月真心实意地道谢，随即状似随意地问道，“师弟，你见识广博，可知晓我们天元界……或者说，太白宗历史上，可曾发生过极其惨烈、波及甚广的大战？嗯……就是那种，尸山血海，可能……连地形都为之改变的？”
孤月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动作顿住了。他回身，淡琉璃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绍月，里面掠过一丝探究：“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绍月早已想好说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昨夜做了些混乱的噩梦，尽是些血战场景，碎片般不清不楚，却让人心惊。想着或许是身体记忆残留，又或是……与我修为被封的遭遇有关？心中不安，便想问问。”
孤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海中若隐若现的诸峰，缓缓开口：“天元界广袤无垠，宗门、王朝、异族林立，杀伐争斗自古不绝。我太白宗立宗以来，历经大小劫难无数。近千年来，最为惨烈的一役，莫过于三百七十年前的‘九幽裂隙之乱’。”
“九幽裂隙？”绍月心中一动。
“嗯。”孤月点头，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肃穆，“彼时，天降灾厄，东域‘葬魂谷’深处裂开一道连接九幽之地的缝隙，无尽阴煞魔物涌出，肆虐大地。我太白宗首当其冲，联合东域诸派共抗魔劫。那一战……持续了十三年，太白弟子十去七八，当时的宗主‘凌霄剑尊’更是身殒道消，方才与其他几位大能联手，以无上法力封印裂隙，平息祸乱。”
“葬魂谷……”绍月默念这个名字，梦境中的血色大地似乎与之重叠，但细节却又对不上。梦中战场的气息虽然惨烈，却似乎更偏向于“人”与“人”之间的杀伐，而非对抗魔物的阴森。
“可还有……更近一些的？或者，并非对抗外魔，而是……宗门内部，或是与其他势力之间……”绍月试探着追问。
孤月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离殇剑：“二师兄，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他逼近一步，气息虽未外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宗门内部之事，尤其是涉及重大变故的，非我等弟子可随意置喙。至于与其他势力的征伐……近百年虽有摩擦，但并无你描述那般惨绝人寰的大战。”
他盯着绍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些记忆，忘了未必是坏事。有些过往，深究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师尊让你静养准备大比，自有道理。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在宗门内站稳脚跟。其他的……”他顿了顿，“待你修为恢复，或可自行去‘经楼’查阅宗史秘录，但需有相应的权限与实力。”
这番话看似警告，实则也透露了信息：一，确实存在他不便言说的惨烈历史；二，想要知道更多，需要实力和地位；三，师尊清虚真君可能知道些什么，但目前选择让他“静养”。
绍月听懂了弦外之音，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反而可能加深怀疑，于是露出恍然又带点后怕的表情：“原来如此，多谢师弟解惑。许是我心神未定，胡思乱想，将一些听过的传说杂糅进了梦里。我明白了，眼下确该以修炼为重。”
孤月见他如此说，神色稍缓，又恢复那副清冷模样：“明白就好。距离内门个人大比不足两月，届时各峰精英皆会出战，争夺资源与进入‘剑池秘境’的资格。你虽情况特殊，但既然师尊未取消你的资格，便需全力以赴。即便修为受限，剑术、经验亦是实力一部分。若有修行疑难，可……来‘断刃崖’寻我。”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御剑而去。
断刃崖，是孤月日常练剑之所。
看着孤月消失在天际，绍月缓缓坐下，心中波澜起伏。孤月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这个世界绝非表面看起来的仙气缥缈，暗流之下埋藏着血腥历史。而那“九幽裂隙之乱”的时间（三百七十年前）和“葬魂谷”的地点，似乎与他的梦境并非直接对应，但又隐隐有种莫名的联系。
“实力……权限……”绍月握紧了拳头。没有力量，在这个世界连探究自身秘密的资格都没有。两个月后的大比，或许不仅仅是一次考核，更是他能否重新获得宗门关注、接触更多隐秘的关键一步。
他拿起《太白炼气总纲》，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引气、炼气的基础法门，比他之前自行运转的粗糙法诀要精妙系统得多。虽然体内灵力被封印在极狭窄的经脉中，但按照总纲所述，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亦可不断以意念引导、冲刷封印边缘，同时淬炼那仅能调动的一丝灵力，使之更为精纯，并尝试以水滴石穿的方式，缓慢渗透封印。
更重要的是，总纲中记载了几种基础的剑元孕养之法，可以将自身灵力与佩剑相结合，温养剑器，反哺己身。
绍月的目光落在了流月剑上。
“剑洞……相似的剑……”他回忆起梦境深处那柄暗金血纹的古剑。流月剑与之共鸣，绝非偶然。或许，从温养、探究流月剑入手，是当前打破僵局的一条路径。
他不再犹豫，服下凝神丹，一股清凉之意直透识海，让残留的惊悸彻底平复。随即，他按照《太白炼气总纲》所述，盘膝而坐，意念沉入体内，开始引导那可怜的一缕灵力，小心翼翼地沿着被封印的经脉边缘游走，同时，另一部分意念则附着于流月剑上，尝试以剑元孕养之法与之沟通。
初时艰涩，但渐渐地，流月剑似乎对他的意念和灵力有了回应，剑身微光流转，一丝极其精纯、略带清凉的微弱气息，竟顺着他的意念反馈回体内，让他那缕细若游丝的灵力，仿佛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同时，当他意念专注于剑时，脑海中那尸山血海的惨烈画面，似乎被一道清冽的剑光微微隔开，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
“有效！”绍月精神一振。
日升月落，接下来的日子里，绍月几乎足不出户，沉浸在恢复性修炼与剑元孕养之中。孤月每隔几日会来一次，有时带来些丹药，有时简单指点几句剑术基础（主要是针对绍月目前“失忆”状态的补课），但绝口不再提历史之事。
绍月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刻苦修炼。他的灵力增长微乎其微，封印依然坚固，但能够调用的那一丝灵力却越发精纯、操控也更为得心应手。与流月剑的联系也日益紧密，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剑身内似乎沉睡着某种浩瀚而悲伤的意念，只是被层层封锁，无法触及。
偶尔在深层次入定时，那血色战场的碎片画面仍会闪现，尤其是剑洞底那被封存的身影和那柄暗金血纹的剑，但不再有第一次那般身临其境的冲击，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挥之不去的背景。
时间悄然流逝，落霞殿外的枫叶渐渐染上红霜。
内门个人大比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宗门内的气氛也悄然变化，修炼切磋之声更盛，空中来往的剑光也频繁了许多。
这一日，孤月前来，不仅带了丹药，还带来了一枚刻有剑纹的玉牌。
“大比明日于‘论剑峰’正式开始。这是你的参赛玉牌，凭此入场。赛制为淘汰制，首轮抽签决定对手。”孤月将玉牌递过，看着绍月，“你的第一轮对手，是‘丹霞峰’的赵炎，筑基初期修为，擅长火系术法与一门爆裂剑诀。你……量力而行，莫要逞强。”
筑基初期，对阵他这名义上的“前金丹”，如今灵力被锁、仅有炼气三层表象的“废人”。任谁看来，这都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局。
绍月接过温润的玉牌，指尖感受着其上的纹路，抬起头，眼中并无惧色，反而有一种沉淀后的平静。
“多谢告知。”他缓缓道，“我会去的。”
无论如何，这是他在这个世界，在太白宗，迈出的真正第一步。
是沉沦，还是挣出一线曙光，明日论剑峰上，便见分晓。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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