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卷室的檀木桌上,东欧蕾丝衬着的哥特卷宗依次排开,继鸦骨衔棺之后,齐烬指尖落在了第二本封皮上。那封面是沉暗的黑,烫银纹路勾勒出一盏悬在棺木顶端的长明灯,灯焰的纹路里缠着细若游丝的锁链,银字题着——柩灯引途。
“这本,判作灵车驾驶员。”齐烬的指尖划过灯焰的纹路,触感比鸦骨衔棺的封皮更凉,像是浸过深夜墓园的露水,“遣去同一家殡仪馆,与鸦默作伴。”
元湘薇俯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封面上的锁链纹路,能感觉到符咒之下,一丝极淡的、属于长夜的震颤。她想起方才那只衔着棺钉的鸦,带着缄默的温柔,此刻这本卷宗的气息却截然不同,是沉肃的,是带着方向感的冷寂。“这又是何种品性的哥特圣器,要去做灵车驾驶员?”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卷宗里,那盏长明不灭的灯魂。
齐烬抬手,缓缓翻开卷宗。内里的纸页比第一本更厚,纸色是近乎墨黑的沉,银粉字迹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风霜气。“此圣器的来历,比鸦骨衔棺更烈。”他的声音带着掌卷人独有的肃穆,目光落在纸页上,一字一句地念,“百年前东欧战场,遍地都是无人收敛的遗骸。有一位守墓人,不忍亡魂漂泊无依,便用战死士兵的佩剑剑柄,熔铸成了一盏长明灯。他以自身的引路咒为引,将灯炼成圣器,能在深夜里照亮亡魂归家的路。后来战火蔓延到墓园,守墓人为了护住最后一批遗骸,引着灵车冲进了炮火里,临死前,他将这盏灯嵌在了灵车车头,让它永远为亡魂引路。可这灯沾了太多炮火的戾气,又因守墓人临死前的执念太深,竟渐渐生出了自主意识,它会在深夜里擅自驶出墓园,去牵引那些散落在荒野的魂灵,却也因此惊扰了阳世的秩序,最终被封入永寂咒缚区。”
他合起一页纸,纸页翻动的声响在安静的掌卷室里,像是长夜风吹过墓园的荒草。“它的品性,是恪谨,是执着,是藏在长夜孤灯里的守护。”齐烬抬眼看向元湘薇,眼底映着卷宗上的灯焰,“它不像鸦默那样,带着温柔的缄默,它的骨子里,是认准了方向便绝不回头的执拗。”
元湘薇微微颔首。她能想象出那样一幅画面:深夜的荒野里,一盏长明灯悬在灵车车头,灯焰在风里摇曳,却始终不熄,车轮碾过荒草,载着亡魂,朝着墓园的方向缓缓前行。这圣器的气息里,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责任感。
“它被封的百年里,在永寂咒缚区做什么?”元湘薇忽然问。她好奇,这样一盏执着于引路的灯,困在暗无天日的回廊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齐烬翻开卷宗的另一页,上面画着一幅简笔画:一盏灯悬在回廊的石壁上,灯焰照亮的范围内,散落着几片其他圣器的碎片,而灯的锁链,正轻轻缠着那些碎片,像是在试图将它们拼凑完整。“它从不参与其他圣器的嘶吼与哭嚎。”齐烬的声音软了些,“永寂咒缚区的回廊里,总有圣器因执念太深而碎裂,它便悬在那里,用自己的灯焰照亮碎片,用锁链将它们一一收拢。它做不了别的,只能用这种方式,继续它的引路之责——哪怕,是给那些破碎的魂灵,指一条拼凑自身的路。”
他抬手,指尖落在封面上的长明灯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灵车驾驶员,是它唯一的归途。”齐烬的语气笃定,“灵车驾驶员的职责,是将逝者从阳世的最后一站,平稳地送到安息之地。这与它当年的使命,几乎一模一样。它不用再困在暗无天日的回廊里,不用再对着碎片徒劳地拼凑。它可以坐在灵车驾驶座上,车头悬着它的本体,灯焰亮起来时,能照亮那些被夜色笼罩的路。它会记得每一条通往墓园的小径,会避开所有惊扰亡魂的喧嚣,会让灵车行驶得平稳无声,就像当年那个守墓人,护着亡魂时的模样。”
元湘薇看着齐烬年轻却沉稳的侧脸,忽然懂了他的用心。鸦默的温柔,是抚平逝者的遗憾;而这柩灯引途的执着,是给逝者一条安稳的归途。二者同处一家殡仪馆,恰是将一场告别,从身到魂,都护得周全。
“它带着炮火的戾气,会不会……吓到阳世的人?”元湘薇轻声担忧。她想起那战火纷飞的过往,怕这盏灯的气息太过凛冽,会惊扰了生者。
齐烬摇了摇头,指尖拂过灯焰的纹路,眼底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会的。”他说,“守墓人当年炼它时,在灯芯里藏了一缕自己的温良。这百年来,它在永寂咒缚区收拢碎片,戾气早已被磨去大半。如今它去做灵车驾驶员,行驶的路,是安宁的路,载的人,是归寂的人。那些炮火的戾气,会被逝者的安息之意慢慢消解,而它骨子里的执着,会变成最可靠的守护。它会在每一个深夜出车,灯焰不晃,车轮不颠,让每一位逝者,都能安稳地走完最后一程。”
他顿了顿,伸手取过一旁的素色木匣,将这本柩灯引途的卷宗放进去,底下衬着的蕾丝花纹,恰好与封面上的锁链纹路相映。“我给它取个人间名字,叫‘灯恪’。”齐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恪守的恪。”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木匣上,封面上的长明灯纹路,像是真的亮了起来。元湘薇看着那木匣,忽然觉得,那盏困了百年的长明灯,终于等到了它的方向盘,终于可以在人间的长夜里,重新亮起引路的光。
掌卷室的窗外,晚风卷着远处的灯火,送来一丝烟火气。木匣里的卷宗安安静静,像是已经能预见,在某一个深夜的殡仪馆,一辆灵车缓缓驶出,车头的长明灯焰摇曳,车轮碾过寂静的街道,朝着墓园的方向,稳稳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