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寂咒缚区的封印余温尚未散尽,禁术楼38层的楼道里还飘着符咒燃尽的清苦气息。元湘薇跟着齐烬走进他的掌卷室时,少年正将那十五本暗黑色的哥特卷宗摊在檀木桌案上,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落进来,在封皮的荆棘纹路上淌出细碎的银辉。
第一本被齐烬单独挑出来的卷宗,封皮上没有繁复的纹饰,只烫着一只收拢翅膀的乌鸦,鸦喙里衔着一枚小巧的棺钉,银灰色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鸦骨衔棺。
“就它了。”齐烬指尖落在那只乌鸦上,触感微凉,像是触到了一块浸过寒潭水的骨片,“判入殓师,遣去城西那家百年殡仪馆。”
元湘薇走到桌案边,俯身端详着卷宗封面。她指尖轻轻拂过鸦喙上的棺钉,能感觉到符咒残留的微弱震颤,那是圣器被封印时,最后一丝未散的执念。“什么品性的哥特圣器,竟要去做入殓师?”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卷宗里沉睡着的魂灵。
齐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翻开了卷宗。纸页是用古老的黑卡纸做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是用银粉写的,透着一股与尘世隔绝的冷寂。他缓缓念出声,声音里带着掌卷人独有的肃穆:“此圣器诞于百年前东欧一座被战火焚毁的教堂,原是守墓神父手中的一支骨簪,簪身由鸦骨打磨而成,簪头嵌着一枚从阵亡士兵棺椁上取下的棺钉。教堂陷落那日,神父为了护住最后一批难民的遗体,以自身精血为引,将骨簪炼成了圣器。它能感知亡魂的未了执念,能抚平逝者面容上的痛苦褶皱,却也因沾染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哀恸,被执念所缚,堕入了永寂咒缚区。”
他抬眼看向元湘薇,眼底映着月光,也映着卷宗上那些模糊的、关于死亡与守护的记载。“它的品性,是缄默,是敬畏,是藏在冷寂外壳下的温柔。”
元湘薇微微一怔。她见过太多张扬或暴戾的哥特圣器,它们大多带着被封印的怨怼,或是对人间的戾气,却从未听过这样一种,与死亡为伴,却心怀温柔的圣器。
齐烬继续翻着卷宗,纸页翻动的声响在安静的掌卷室里格外清晰。“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幅简笔画,一只乌鸦落在棺木上,正用喙轻轻梳理着逝者的发丝,“当年神父炼它时,给它立下的誓约是:见死,不可见哀;抚骨,不可抚怨。它能让逝者带着平静离去,却也因此,要永远背负着他人的遗憾,守着无边无际的沉默。这百年来,它被封在永寂咒缚区,听着回廊里其他圣器的嘶吼与哭嚎,却始终安安静静,像一只守着墓园的鸦,不吵,不闹。”
他合起卷宗,指尖在封皮的乌鸦上轻轻摩挲。“入殓师,是最适合它的归途。”齐烬的声音很笃定,“殡仪馆的长廊,和永寂咒缚区的回廊很像,都安静,都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它不用再面对那些被执念裹挟的魂灵,不用再听那些怨怼的嘶吼。它只需要,用它的鸦骨簪,抚平逝者眉头的褶皱,为他们整理好衣襟,让他们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地离开。它的缄默,会成为逝者最后的慰藉;它的敬畏,会成为生者与逝者之间,最温柔的桥梁。”
元湘薇看着齐烬年轻却沉稳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那些困在永寂咒缚区的哥特圣器,不是生来就带着黑暗与冷寂,它们只是被命运的因果缚住了脚步。齐烬判它做入殓师,不是惩罚,而是救赎。
“它会不会……不适应人间的烟火?”元湘薇轻声问。她想起东欧七日里,那些暖融融的风,那些带着甜味的提拉米苏,那些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欢声笑语。这样一只从战火与墓园里走出来的圣器,会不会觉得人间的烟火太过灼热?
齐烬笑了笑,眼底的光柔和了许多。“不会的。”他说,“你忘了吗?入殓师的工作,是与温柔为伴的。它会在殡仪馆的清晨,看见生者含泪的告别;它会在黄昏,看见夕阳落在棺木上的金色光芒;它会听见家属低声的道谢,会触碰到逝者冰凉却被抚平的面容。这些,都是人间最安静,也最温暖的烟火。它守了百年的寂,该让它尝尝,带着温柔的人间是什么滋味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它的誓约,与入殓师的职责,本就一脉相承。见死,不可见哀——入殓师要做的,就是让逝者体面离去,让生者放下悲戚;抚骨,不可抚怨——它要做的,就是抚平所有的遗憾与怨怼,让每一场告别,都带着平静。这不是束缚,是它的宿命,也是它的救赎。”
月光渐渐移过桌案,落在齐烬抱着卷宗的手上。元湘薇看着那本印着乌鸦的卷宗,忽然觉得,那只收拢翅膀的鸦,好像在月光下,轻轻颤动了一下翅膀。
齐烬将卷宗放进一个素色的木匣里,匣子里铺着他从东欧带回来的蕾丝,那些精致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等明日,我便将它送去殡仪馆。”他说,“我会给它取一个人间的名字,叫‘鸦默’。沉默的默。”
元湘薇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欣慰。她知道,这只叫鸦默的圣器,不会再困在永寂的黑暗里了。它会在殡仪馆的长廊里,守着它的缄默誓约,用它的鸦骨簪,抚平人间的万千遗憾。而齐烬这个掌卷人,也终于在裁决因果的同时,给这些被命运缚住的魂灵,递去了一束温柔的光。
掌卷室的窗户外,晚风轻轻吹过,带来了远处万家灯火的气息。木匣里的卷宗,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了归途的鸦,在月光里,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