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桌案上的第六卷卷宗被轻轻抽开,封皮上嵌着一只缠满蕾丝的透明水晶瓶,瓶身里似盛着一汪晃漾的月光,瓶塞处系着的银丝流苏,还凝着几分未散的清辉。元湘薇指尖轻点过瓶身的纹路,目光落在扉页的篆字上,轻声问道:“这水晶瓶,又是因何被锁入禁库的?”
齐烬俯身凑近,指腹划过一行泛黄的字迹,声音清冽如晚风拂过湖面:“母亲看,这水晶瓶本是天界司掌‘共情’的灵物,能收纳世间的悲喜情绪,亦能抚平人心的褶皱。三百年前,她见凡间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竟擅自破开自身结界,将收纳的万千悲苦情绪尽数倾泻于帝王殿中,妄图以众生苦难唤醒帝王的恻隐之心。可她忘了,凡人之躯,根本承载不住这般磅礴的悲恸。帝王被情绪反噬,性情大变,非但没有停战,反而变本加厉地征伐。她的罪,是共情过甚,失了边界,不懂‘疗愈不是强行灌输,而是徐徐疏导’的道理。”
他直起身,望着窗外四线小城的暮色——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巷口的老槐树上传来蝉鸣,比一线城市少了几分喧嚣,多了几分安稳。“所以我要让她投生在这座四线小城,做一名心理医生。这里的人,没有大城市的极致焦虑,却有着最朴素的烦恼:高考失利的少年,婆媳不和的妇人,晚年孤独的老人……这些细碎的苦楚,最适合教她学会‘分寸感’,明白疗愈是一场温柔的奔赴,而非莽撞的救赎。”
元湘薇翻到卷宗的批注页,上面写着“性柔善,擅共情,能洞察人心症结,却易失边界”,她轻笑出声:“心理医生这行当,最是考验心性。既要走进来访者的内心,又要守住自己的立场;既要共情他们的痛苦,又不能被情绪裹挟。她这般容易‘代入’的性子,怕是会被来访者的悲喜牵着走。你要给她怎样的品性,才能让她在一次次的疗愈里,赎清当年的过错?”
齐烬走到桌边,提笔蘸了墨,笔尖落在纸页上,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通透:“我要给她的品性,是温柔坚定,清醒通透,知共情亦知边界,懂倾听更懂疏导。她得忘了自己曾是天界的水晶瓶,只记得自己是小城心理诊所里的医生苏清瓶。她要学着耐心倾听——听少年说高考失利的迷茫,听妇人说家长里短的委屈,听老人说茕茕孑立的孤单;她要学着温柔疏导,而不是将自己的认知强加于人,要明白每个人的救赎,终究要靠自己完成;她更要学着守住边界,不能因为共情过甚,就将来访者的痛苦揽在自己身上,要懂得‘治愈别人之前,先安顿好自己的情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的投生命格,该是在小城长大,父母皆是中学教师,教她知礼守矩,亦教她心怀善意。她会在大学选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回到家乡,开一家小小的心理诊所,诊所的窗外种着满院的向日葵。她会遇到一个因创业失败而患上抑郁症的青年,青年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整日闭门不出。她不会像当年那样,将世间的悲苦一股脑地抛给他,而是会陪着他坐在向日葵花田里,听他讲创业时的热血与挫败,一点点引导他看见自己的闪光点,明白‘失败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重新出发的起点’。”
元湘薇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在卷宗上落笔,轻声问道:“可三百年的执念,哪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万一她再遇到深陷痛苦的人,又忍不住共情过甚,失了边界,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这便是她的修行。”齐烬放下笔,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我会在她的命格里,添一段机缘。她会遇到一位退休的老心理医生,老医生会告诉她,‘做心理医生,就像握着一只水晶瓶,既要接住别人的情绪,又要记得将瓶中的水适时倒掉,不然,瓶子会满,心也会累’。当她真正悟透这句话时,便会明白,当年的错,错在‘强行救赎’,而非‘心怀善意’。”
他在卷宗空白处写下:“投生名:苏清瓶,品性:温柔坚定,清醒通透,知共情守边界,懂倾听善疏导,赎罪期:十五年。期满之日,可选择留在小城,守着心理诊所和满院向日葵;亦可携水晶瓶重返禁库,静待下一场轮回。”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页上,将“苏清瓶”二字映得格外澄澈。元湘薇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这座四线小城的晚风,才是水晶瓶最好的疗愈。三百年的过错,终究要在一次次温柔的倾听里,在一个个被治愈的笑容里,慢慢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