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落在玄冰玉卷宗的纹路里,与冰屑凝成一层薄薄的霜花。齐烬将裂纹陶瓮的卷宗推至石桌一侧,指尖捻起最后一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把竹骨蒲扇,扇面的篾丝松脱了大半,扇柄处缠着褪色的青布条,卷尾的字迹疏朗清逸,写着——缠布蒲扇。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蒲扇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青纹,语气里带着几分悠远的叹惋:“这蒲扇,怕是摇过千年的夏夜,拂过无数人的暑热与烦忧,藏着世间最质朴的清凉与最执拗的守护。”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竹香。“这缠布蒲扇,本是上古羲和氏座下的伴生圣器,取南山青竹为骨,以浣花纱为面,曾跟着羲和氏走过人间的炎夏寒冬,见过市井人家的纳凉夜话,也见过深宫别院的孤灯残影,扇过稚子额头的热汗,也拂过老者眉间的倦意。”他的声音轻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扇面,载过晚风的温柔,也载过岁月的沧桑,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暑热与烦忧,都该被它的扇风驱散,却忘了,有些燥热,需得心静方能凉,有些烦忧,需得自己释怀。”
三百年前,缠布蒲扇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酷暑,热浪席卷千里,田地里的庄稼蔫了大半,百姓们闷在屋里,暑气难消,心浮气躁,邻里间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它见不得这般光景,便化作一个摇着蒲扇的老翁,走街串巷,为每一个人扇风解暑。可它哪里知道,这般不分场合的殷勤,反倒扰了他人的清净。有书生正在寒窗苦读,被它的扇风掀乱了书页,思路尽数被打断;有妇人正在纳鞋底,扇风卷着灰尘落在布面上,白白糟蹋了半只鞋底;更有甚者,它见孩童哭闹不止,便日夜守在窗户外扇风,吵得一家人都无法安睡。
“它忘了,蒲扇能驱散暑热,却驱散不了人心的浮躁。”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竹影清风,“羲和氏的残魂得知后,痛惜它的护人之心,却也憾它不懂分寸,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清凉’,何为‘自持’。”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一心想送清凉的老家伙,满心热忱,却不懂人间的清净自在。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希腊。”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希腊,做一个守着海边白屋茶馆的老茶师。”
“希腊?”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有湛蓝的爱琴海,有穿堂而过的海风,夏日的燥热里藏着最惬意的清凉,倒是适合这老蒲扇,悟透清凉的真谛。”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希腊的海边,从不用蒲扇强行驱暑,海风会穿过白屋的窗棂,带着咸湿的气息,拂去人身上的燥热。这缠布蒲扇,生来便懂风的韵律,知如何让茶香与清风相融,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泡出最醇厚的薄荷茶,能为客人斟上一杯冰镇的柠檬水,能坐在茶馆的藤椅上,摇着蒲扇,听海风穿过廊柱的声响,看夕阳落在爱琴海上,染出一片金红。”
更重要的是,海边茶馆的清凉,藏着最自在的心境。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蒲扇缠布,“它会看着旅人捧着茶杯,静坐在海边,任凭海风拂过脸颊,眉宇间的烦躁尽数消散;会看着老人们围坐在一起,摇着蒲扇,聊着古老的神话故事,眉眼间满是悠然;会看着孩子们追着海浪奔跑,笑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它会明白,清凉从不是靠蒲扇硬摇出来的,而是心境的平和,是顺其自然的惬意,是风来便迎风,雨来便赏雨的从容。”
等它守着的海边茶馆,迎来第一缕海上日出,等它泡的薄荷茶,凉了无数旅人的暑热,等它看着人们在海风里露出释然的笑容,它便会悟透,人间最好的清凉,从来不是刻意的殷勤,而是心的自在,是岁月的从容,是清风拂面时的那一份安然。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爱琴海的暖阳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执念于送清凉的老家伙,去守一方海边茶馆的自在,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缠布蒲扇的卷宗放在前十一卷旁边。十二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蒲扇的悠然、陶瓮的醇厚、罗盘的指引、算盘的严谨、锄头的粗粝、瓷碗的温润、青灯的微光、毛笔的墨韵、木梳的缠绻、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
风卷着樱香漫过石桌,十二卷玄冰玉卷宗上的冰屑渐渐消融,露出底下温润的玉色。齐烬抬手,指尖掠过卷宗的纹路,金瞳里映着漫天飞舞的樱花瓣,轻声道:“十二件老年圣器,十二段人间归途,这幽冥冰晶区的轮回,总算圆满了。”
齐诡望着石桌上的卷宗,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轻轻颔首:“天道慈悲,岁月轮回,终是让这些老东西,寻到了最妥帖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