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落在玄冰玉卷宗的边角,与冰屑融成一滴微凉的水痕。齐烬将蒙尘罗盘的卷宗推至石桌一侧,指尖捻起第十一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只粗陶瓮,瓮身爬满交错的裂纹,瓮口似还凝着一缕淡淡的酒香,卷尾的字迹古朴厚重,写着——裂纹陶瓮。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陶瓮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细纹,语气里带着几分醇厚的叹惋:“这陶瓮,怕是酿过千年的烈酒,也藏过数载的陈香,装着人间最烈的快意与最绵长的怅惘。”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酒糟气息。“这裂纹陶瓮,本是上古杜康氏座下的伴生圣器,取深山紫砂泥经烈火煅烧而成,曾酿过能醉倒神仙的琼浆,也藏过百姓家自酿的米酒,跟着杜康氏走遍市井酒肆,见过侠客纵酒狂歌的豪迈,也见过离人借酒消愁的断肠。”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瓮腹,盛过颠沛流离的苦,也装过阖家团圆的甜,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愁绪,都该被烈酒浇灭,却忘了,有些心事,需靠时间慢慢消解,而非一醉解千愁。”
三百年前,裂纹陶瓮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战乱平息,无数将士解甲归田,却因战场上的杀戮梦魇夜不能寐;无数百姓重返家园,却因失去亲人的痛楚终日垂泪。它见不得这般愁云惨淡,便化作一个酿酒老翁,在村口支起酒肆,酿出最烈的酒,免费赠予愁肠百结之人。可它哪里知道,这般以酒浇愁,反倒让人心绪愈发沉沦。有老兵醉后失了心智,挥刀砍伤了邻里;有寡妇醉后哭倒在坟前,大病一场险些殒命;更有稚子偷喝了烈酒,烧坏了脾胃,落得终身病根。
“它忘了,烈酒能麻痹一时的痛,却解不开心底的结。”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酒香,“杜康氏的残魂得知后,痛惜它的慰人之心,却也憾它不懂疏解的真谛,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慰藉’,何为‘救赎’。”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想用酒香暖人心的老家伙,满心热忱,却用错了方式。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葡萄牙。”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葡萄牙,做一个守着百年酒庄的老酿酒师。”
“葡萄牙?”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的葡萄藤爬满了阳光,酿出的葡萄酒醇厚绵长,倒不是一味的烈,正适合这老陶瓮悟透酒的真味。”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葡萄牙的酒庄里,从不是靠烈酒醉人,而是讲究葡萄的风土、发酵的时光,酿出的酒里,藏着阳光与海风的味道。这裂纹陶瓮,生来便懂陶土与酒的契合,知如何让酒液在瓮中沉淀出醇厚的滋味,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酿出层次丰富的葡萄酒,能教会人们如何慢品浅酌,能让酒液成为餐桌上的点缀,而非消愁的工具。”
更重要的是,酒庄的酒,藏着最温柔的陪伴。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陶瓮裂纹,“它会看着情侣们在葡萄架下举杯,酒液里漾着甜蜜的笑意;会看着老人们围坐在一起,浅酌着陈年佳酿,聊着过往的岁月;会看着孩子们在酒庄里奔跑,鼻尖萦绕着葡萄的清甜,而非烈酒的辛辣。它会明白,酒的真谛,从不是麻痹痛苦,而是分享喜悦,是陪伴岁月,是让平淡的日子,多一份醇厚的滋味。”
等它守着的酒庄,迎来第一茬饱满的葡萄,等它酿出的葡萄酒,在橡木桶里沉淀出时光的味道,等它看着人们举杯时脸上的笑意,它便会悟透,人间最好的慰藉,从来不是一醉方休的烈酒,而是岁月沉淀的温柔,是有人相伴的清欢。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酒庄的暖阳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执念于烈酒解愁的老家伙,去守一方酒庄的温柔,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裂纹陶瓮的卷宗放在前十卷旁边。十一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陶瓮的醇厚、罗盘的指引、算盘的严谨、锄头的粗粝、瓷碗的温润、青灯的微光、毛笔的墨韵、木梳的缠绻、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他伸手,捻起最后一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把缠着布条的老蒲扇,扇面上的竹丝已有些松脱,却依旧透着一股清凉的意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