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落在玄冰玉卷宗的纹路里,与冰屑凝成一层薄薄的霜花。齐烬将刻痕算盘的卷宗推至石桌一角,指尖捻起第十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只黄铜罗盘,盘面的天干地支被岁月磨得模糊,指针蒙着一层厚尘却依旧微微颤动,卷尾的字迹古朴遒劲,写着——蒙尘罗盘。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罗盘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青纹,语气里带着几分悠远的叹惋:“这罗盘,怕是指过千年的南北,引过无数人的归途,藏着世间最执着的寻觅与最无奈的迷失。”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铜锈气息。“这蒙尘罗盘,本是上古玄女座下的伴生圣器,取深海寒铜铸就,盘面刻着周天星斗,指针能辨阴阳方位,曾跟着玄女辅佐帝王定国安邦,也曾引着迷途的旅人走出深山,见过大漠孤烟的辽阔,也见过江南烟雨的温婉。”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指针,指过阳关大道,也指过羊肠小径,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人,都该循着它指的方向走,却忘了,有些路,需要自己摸索,有些方向,没有对错之分。”
三百年前,蒙尘罗盘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乱世,无数百姓为避战火背井离乡,在荒山野岭里迷失方向,饿殍遍野。它见不得这般惨状,便化作一个引路的老者,举着罗盘为每一个迷路的人指引方向。可它哪里知道,这般强行规划的路径,反倒成了束缚。有些旅人本想沿着溪流寻一处世外桃源,却被它引向了繁华却战火纷飞的城镇;有些书生本想隐于山林苦读,却被它指去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更有甚者,一对夫妻本想循着自己的直觉寻找失散的孩子,却因听信它的指引,与孩子擦肩而过,从此天人永隔。
“它忘了,罗盘能指方向,却不能替人做选择。”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星尘气息,“玄女的残魂得知后,痛惜它的引路之心,却也憾它不懂变通,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指引’,何为‘放手’。”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一心为人引路的老家伙,满心执念于方向,却忘了人间的路,本就该自己走。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澳大利亚。”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澳大利亚,做一个守着荒野驿站的老向导。”
“澳大利亚?”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有广袤的荒原,有蜿蜒的海岸线,迷路的旅人需要指引,却也需要自己探索的自由,倒是适合这老罗盘,悟透指引与放手的分寸。”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澳大利亚的荒野辽阔无垠,有红土沙漠的壮丽,有热带雨林的幽深,无数旅人慕名而来,却常常在荒原里迷失方向。这蒙尘罗盘,生来便懂辨位之术,知山川河流的走向,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为旅人画出详细的路线图,能提醒他们哪里有水源,哪里有危险,能在他们陷入绝境时,指引一条生路。”
更重要的是,荒野驿站的向导,从不是替人决定方向。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罗盘指针,“它会看着年轻的旅人拒绝走现成的路线,执意要穿越未被开发的荒原;会看着摄影爱好者为了捕捉一抹日出,偏离了既定的轨迹;会看着情侣们沿着海岸线漫步,不问终点,只享沿途的风景。它会明白,指引不是强行规划,而是给予参考;方向不是唯一的,每一条路,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景。”
等它守着的荒野驿站,迎来第一支成功穿越荒原的旅人队伍,等它看着旅人拿着自己画的路线图,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等它明白有些路,只有自己走过才会刻骨铭心,它便会悟透,人间最好的引路,从来不是替人指方向,而是教会他们如何辨别方向,是在他们迷路时,递上一盏灯,而非拉着他们的手,逼他们走一条路。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荒原的暖阳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执念于引路的老家伙,去守一方荒野驿站的自由,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蒙尘罗盘的卷宗放在前九卷旁边。十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罗盘的指引、算盘的严谨、锄头的粗粝、瓷碗的温润、青灯的微光、毛笔的墨韵、木梳的缠绻、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他伸手,捻起第十一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只布满裂纹的老陶瓮,瓮口还留着半缕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