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落在玄冰玉卷宗的刻纹里，与冰屑凝成一抹清冷的白霜。齐烬将缠绳锄头的卷宗推至石桌一角，指尖捻起第九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把紫檀木算盘，算珠被岁月磨得油光锃亮，框沿处刻满密密麻麻的记数痕，卷尾的字迹工整严谨，写着——刻痕算盘。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算盘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细纹，语气里带着几分沧桑的叹惋：“这算盘珠子，怕是拨过千年的盈亏，算过无数人的得失，藏着人间最凉薄的计较与最温暖的担当。”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檀木香气。“这刻痕算盘，本是上古商祖范蠡座下的伴生圣器，取千年紫檀为框，海底玄贝为珠，曾跟着范蠡算过粮价涨跌，算过盐铁往来，助他三散家财，也助他富甲一方。”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算珠，拨过金银的数目，也拨过苍生的生计，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事，都该算得一清二楚，分毫不让，却忘了，人间的情分，从不是算盘算得明白的。”
三百年前，刻痕算盘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灾年，粮商囤积居奇，米价飞涨，百姓们拿着仅有的铜钱，却买不到半升糙米。它见不得这般不公，便化作一个账房先生，守在粮行门口，替百姓与粮商算账。它将每一粒米的成本、每一文钱的利润都算得明明白白，逼着粮商降价售粮。可它哪里知道，这般锱铢必较，反倒断了不少小粮商的生路。有些粮商本是薄利多销，被它算得无利可图，只能关门歇业；有些百姓因它算出的“公道价”，与邻里为几分钱的差价争执不休，伤了和气；更有甚者，它竟替官府算税，将那些本就艰难的小商户逼得走投无路。
“它忘了，算盘能算清账目，却算不清人心的暖。”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墨香，“范蠡的残魂得知后，痛惜它的公正之心，却也憾它不懂变通，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计较’，何为‘宽厚’。”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一心守着公道的老家伙，满心执念于对错，却忘了人间的情分。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瑞士。”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瑞士，做一个守着百年老钟表行的老掌柜。”
“瑞士？”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的钟表以精准闻名，却也藏着百年老店的宽厚与诚信，倒是适合这老算盘，悟透精准与宽厚的分寸。”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瑞士的老钟表行，讲究的是精准计时，更讲究的是童叟无欺的信誉。这刻痕算盘，生来便懂精准计算，知分毫之差的重量，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精准地核算钟表零件的成本，能公正地定价，能让每一位顾客都买到物有所值的钟表。”
更重要的是，老钟表行的生意，藏着最温暖的人情。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算盘刻痕，“它会看着孩童拿着积攒的零花钱，来买一块小怀表，它会悄悄抹去零头，只收整数；会看着老人拿来祖传的旧钟表修理，它会耐心地更换零件，只收成本费；会看着年轻的情侣来挑选婚表，它会送上一份精致的礼盒，不收分文。它会明白，算盘的精准，是为了守住公道，而不是为了计较得失；生意的长久，从来不是靠锱铢必较，而是靠宽厚待人。”
等它守着的老钟表行，迎来第一百个年头的店庆，等它卖出的钟表，见证了无数人的重要时刻，等它看着顾客们带着信任的笑容而来，它便会悟透，人间最长久的生意，从来不是算珠上的分毫之争，而是人心间的以诚相待，是精准里的一份宽厚。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钟表行的暖光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执念于精准的老家伙，去守一方钟表行的诚信，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刻痕算盘的卷宗放在前八卷旁边。九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算盘的严谨、锄头的粗粝、瓷碗的温润、青灯的微光、毛笔的墨韵、木梳的缠绻、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他伸手，捻起第十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支蒙着尘灰的老罗盘，指针还在微微颤动，似要辨清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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