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簌簌落在玄冰玉卷宗的纹路里,与冰屑凝成一抹清浅的白。齐烬将碎纹瓷碗的卷宗推至石桌一角,指尖捻起第八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把缠着粗麻绳的老锄头,锄刃上沾着风干的泥土,木柄处的绳结缠得紧实,卷尾的字迹粗粝古拙,写着——缠绳锄头。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锄头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青纹,语气里带着几分厚重的叹惋:“这锄头,怕是耕过千顷良田,也刨过荒年的草根,藏着人间最实在的饥饱冷暖。”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泥土气息。“这缠绳锄头,本是上古后稷氏麾下的伴生圣器,取南山坚木为柄,锻九天玄铁为刃,曾跟着后稷氏开垦荒原,种出遍野的稻麦,见过丰年里的稻浪翻涌,也见过荒年里的寸草不生。”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锄刃,劈开过硬土,也救过无数饥民的性命,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土地,都该被耕得寸草不留,种满庄稼,却忘了,土地也需休养生息,留白亦是一种收获。”
三百年前,缠绳锄头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涝灾过后,良田被淹,百姓们只能在仅存的坡地上补种杂粮,勉强糊口。它见不得这般光景,便化作一个老农,扛着锄头走遍山野,将所有的荒地、林地甚至是坟茔旁的寸土,都翻垦出来,逼着百姓种下庄稼。可它哪里知道,这般竭泽而渔的开垦,反倒毁了土地的生机。坡地被翻垦后,遇上暴雨便水土流失,种下的杂粮尽数被冲毁;林地被开垦后,鸟兽无家可归,虫害肆虐,连仅存的庄稼也未能幸免;更有百姓因强行垦荒累垮了身子,反倒失了耕作的力气。
“它忘了,耕种的真谛从不是贪多求全,而是顺应天时地利。”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青草香,“后稷氏的残魂得知后,痛惜它的悯农之心,却也憾它不懂节制,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耕耘’,何为‘休养’。”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一心扑在土地上的老家伙,满心赤诚,却坏了自然的规矩。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加拿大。”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加拿大,做一个守着有机农场的老农夫。”
“加拿大?”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有广袤的平原,有最讲究生态的有机耕种,倒是适合这老锄头,悟透耕种与休养的道理。”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加拿大的有机农场,从不会竭泽而渔,人们懂得轮耕休种,懂得与自然共生。这缠绳锄头,生来便懂土地的脾性,知如何松土、如何育种,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侍弄出最饱满的麦穗,培育出最清甜的蔬果,能让农场里的庄稼与野草共生,让蜜蜂与蝴蝶在田间飞舞。”
更重要的是,有机农场的土地,藏着最智慧的平衡。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锄头纹样,“它会看着土地在休耕的年份里,重新长出茂密的青草;会看着蚯蚓在泥土里钻行,改善着土壤的肥力;会看着人们用堆肥滋养土地,而非用化肥催生庄稼。它会明白,耕种不是征服土地,而是与土地为伴,你敬它一尺,它便馈你一丈,留白的土地,才能孕育出更丰硕的收成。”
等它守着的有机农场,迎来第一波金黄的麦浪,等它亲手种下的蔬果,被摆上千家万户的餐桌,等它看着人们品尝着自然馈赠的甘甜露出笑容,它便会悟透,人间最踏实的烟火,从来不是寸土不留的开垦,而是顺应天时的耕耘,是与自然共生的智慧。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农场的泥土气息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执念于开垦的老家伙,去守一方有机农场的生机,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缠绳锄头的卷宗放在前七卷旁边。八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锄头的粗粝、瓷碗的温润、青灯的微光、毛笔的墨韵、木梳的缠绻、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他伸手,捻起第九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把布满刻痕的老算盘,算珠上还沾着淡淡的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