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落在玄冰玉卷宗的棱角,与冰屑黏成一抹微凉的湿痕。齐烬将残芯青灯的卷宗推至石桌一侧,指尖捻起第七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只敞口瓷碗,碗身爬满细密的冰裂纹,碗底的青花纹样被岁月磨得模糊,卷尾的字迹温润朴拙,写着——碎纹瓷碗。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瓷碗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细纹,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这碗瞧着单薄,怕不是盛过千年的烟火,装过无数人的饥寒与温饱。”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米香。“这碎纹瓷碗,本是上古灶神氏座下的伴生圣器,取高岭土经千年窑火淬炼而成,曾盛过黎民百姓的糙米粥,也盛过王侯将相的玉食珍馐,跟着灶神氏走过千家万户的灶台,见过灾年里的饥肠辘辘,也见过丰年里的阖家欢宴。”他的声音轻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碗壁,吸过穷人的泪,也沾过富人的笑,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饥饿,都该被它盛满食物,却忘了,有些馈赠,若是太过刻意,反倒成了施舍。”
三百年前,碎纹瓷碗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荒年,颗粒无收,无数百姓啃着树皮草根度日。它见不得这般惨状,便化作一个提着食盒的老翁,挨家挨户送去白米饭。可它哪里知道,这般不分缘由的馈赠,反倒伤了百姓的骨气。有壮年汉子宁愿饿着肚子去挖野菜,也不肯平白受这嗟来之食;有贫苦人家收下米饭后,竟因无以为报,整日愁眉不展;更有游手好闲之徒,守在它必经的路上,等着不劳而获的吃食,反倒失了谋生的念头。
“它忘了,饱腹固然重要,可尊严,比一碗白米饭更重。”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粥香,“灶神氏的残魂得知后,怜它一片悯人之心,却也憾它不懂体谅,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救济’,何为‘尊重’。”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心善却不懂人情世故的老家伙,满心想着饱腹,却忘了世人的傲骨。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芬兰。”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芬兰,做一个守着森林木屋面包坊的老匠人。”
“芬兰?”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有皑皑的雪原,有茂密的森林,木屋面包坊的香气能飘出半里地,倒是适合这老瓷碗,悟透温饱与尊严的分寸。”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芬兰的森林深处,总有藏着烟火气的小木屋,面包坊里烤出的黑麦面包,带着松枝与阳光的味道。这碎纹瓷碗,生来便懂食物的温度,知如何将粗粮细作,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烤出最松软的面包,熬出最醇厚的浓汤,为迷路的伐木工、远足的旅人,递上一份热气腾腾的吃食。”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馈赠,从不是施舍。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瓷碗碎纹,“它会看着旅人放下猎枪,用一枚野果换一块面包;会看着伐木工扛来一捆松木,抵一碗浓汤的价钱;会看着孩子们捧着亲手采摘的浆果,笑着跟它交换刚出炉的点心。它会明白,食物的暖意,从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平等的交换,是带着尊重的分享。”
等它守着的木屋面包坊,迎来第一只落在窗台的驯鹿,等它烤出的面包,暖了无数人的胃与心,等它看着人们用劳动换取吃食时的笑脸,它便会悟透,人间最暖的烟火,从来不是不劳而获的馈赠,而是双手创造的温饱,是互相体谅的温柔。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面包坊的热气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只懂饱腹的老家伙,去守一方森林面包坊的暖,倒是最妥帖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碎纹瓷碗的卷宗放在前六卷旁边。七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瓷碗的温润、青灯的微光、毛笔的墨韵、木梳的缠绻、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他伸手,捻起第八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把缠着麻绳的老锄头,锄刃上还沾着风干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