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落在玄冰玉卷宗的边缘,与冰屑融成一滴微凉的水珠。齐烬将蒙尘毛笔的卷宗推至石桌一侧,指尖捻起第六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盏古朴的青灯,灯盏被烛火熏得发黑,灯芯早已燃成一截焦黑的残芯,卷尾的字迹黯淡斑驳,写着——残芯青灯。
齐诡执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那青灯纹样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悠远的怅然:“这盏灯,怕是守过数不清的长夜,照过太多人的执念与遗憾。”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孤寂。“这残芯青灯,本是上古燃灯道人座下的伴生圣器,取灵山千年青石雕琢而成,灯油是鲛人泪所凝,曾照过道经万卷,映过禅院古刹的晨钟暮鼓,跟着燃灯道人度过无数个清寂的长夜。”他的声音轻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见过寒窗苦读的书生熬白了头发,见过戍边的将士望着月光思念故土,见过守寡的妇人对着孤灯缝补衣裳,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孤寂,都该被它的灯火照亮,却忘了,有些长夜,需要独自熬过,才能见得黎明。”
三百年前,残芯青灯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灾年,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在寒夜里忍饥挨饿,对着漫漫长夜心生绝望。它见不得这般孤寂,便化作一盏永不熄灭的青灯,悬在每一处荒村野岭的上空,灯火亮得晃眼,彻夜不息。可它哪里知道,这般不分昼夜的光亮,反倒扰了众生的安宁。赶路的旅人因灯火太亮,辨不清方向,误入了深山密林;疲惫的灾民因灯火彻夜通明,连片刻的安稳睡眠都得不到,精神愈发萎靡;更有守孝的人家,因灯火刺眼,连对着灵位缅怀亲人的清净都没有。
“它忘了,光明若是不分时节,便成了另一种煎熬。”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灯油香气,“燃灯道人的残魂得知后,怜它一片暖人之心,却也憾它不懂分寸,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照亮’,何为‘留白’。”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怕见人孤寂的老家伙,满心暖意,却用错了方式。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挪威。”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挪威,做一个守着极光小屋的老守夜人。”
“挪威?”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有极夜的漫漫长夜,有绚烂的极光,倒是适合这盏灯,悟透光明与黑暗的分寸。”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挪威的北极圈附近,有长达数月的极夜,漫漫长夜里,唯有极光与星光点缀夜空。这残芯青灯,生来便懂灯火的温度,知如何在黑暗里给予慰藉,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在小屋中点起一盏暖灯,为迷路的旅人指引方向,能在极夜里守着灯火,听旅人讲远方的故事,能让那些在寒夜里赶路的人,寻得一处温暖的歇脚之地。”
更重要的是,极夜的黑暗里,藏着最温柔的等待。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青灯纹样,“它会看着极光在夜空里流转,看着旅人在灯下围炉取暖,看着孩子们对着星空许下心愿。它会明白,光明从不是强行驱散黑暗,而是在恰当的时刻,给予一份恰到好处的慰藉;长夜也不是煎熬,而是为了等待极光降临的惊艳。”
等它守着的极光小屋,迎来第一缕极昼的阳光,等它点起的暖灯,照亮过无数旅人的归途,等它看着人们在光明里露出释然的笑容,它便会悟透,真正的温暖,从不是永不熄灭的灯火,而是黑暗里的一盏微光,是孤寂时的一份陪伴。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小屋的暖灯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怕见孤寂的老家伙,去守一方极光小屋的暖,倒是最贴切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残芯青灯的卷宗放在前五卷旁边。六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青灯的暖、毛笔的墨韵、木梳的温柔、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滋味。他伸手,捻起第七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只布满裂痕的瓷碗,碗底还留着半缕淡淡的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