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簌簌坠落在玄冰玉卷宗上,给那支蒙尘毛笔的纹样覆上了一层浅粉。齐烬将刻痕木梳的卷宗推到石桌一角,指尖捻起第五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支狼毫毛笔,笔杆上的竹纹被岁月磨得光滑,笔尖却蒙着一层厚厚的尘灰,卷尾的字迹风骨苍劲,写着——蒙尘毛笔。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毛笔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青纹,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惋:“这笔杆子,瞧着便像写尽了人间的兴衰,怕是藏着一肚子的墨香与憾事。”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墨韵。“这蒙尘毛笔,本是上古仓颉氏麾下的伴生圣器,取北山狼毫、南山翠竹雕琢而成,曾写过惊天地的典册,书过定乾坤的盟书,跟着仓颉氏见证过文字的诞生,见过百家争鸣的盛景,也见过焚书坑儒的惨烈。”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笔尖,蘸过最烈的墨,也沾过最寒的血,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真相,都该被写在纸上,昭告天下,却忘了,有些事,藏拙比直言更显慈悲。”
三百年前,蒙尘毛笔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文字狱盛行,文人墨客皆噤若寒蝉,不敢妄议时事。它见不得这般压抑,便化作一个游方书生,在市井街头、酒肆茶馆挥毫泼墨,将朝堂的暗弊、百姓的疾苦一一写在纸上,贴得满城皆是。它以为,真相大白于天下,便能唤醒世人,却不知,这般直言不讳,反倒成了刺向文人的尖刀。官府循着墨迹追查,无数看过檄文、传过字帖的百姓被牵连入狱,那些本想明哲保身的文人,也因它的一纸笔墨,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它忘了,乱世之中,锋芒太露,只会灼伤无辜之人。”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飘着一缕淡淡的墨香,“仓颉氏的残魂得知后,痛惜它的赤诚,却也憾它不懂藏锋,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直言’,何为‘圆融’。”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倒是个一身傲骨却不懂变通的老家伙,满心赤诚,却闯下了弥天大祸。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爱尔兰。”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爱尔兰,做一个守着古老书店的老书商。”
“爱尔兰?”齐诡挑眉,随即失笑,“那里有满街的绿,有吟游诗人的歌,还有数不清的古老典籍,倒是适合这老笔杆子安身。”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爱尔兰的小镇上,总有藏在巷尾的老书店,推开门便是满室的墨香与时光的味道。这蒙尘毛笔,生来便懂文字的风骨,知墨韵的深浅,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修补泛黄的古籍,能为迷路的旅人推荐最合心意的书,能让那些蒙尘的文字,重新焕发生机。”
更重要的是,老书店里的文字,藏着最温柔的圆融。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毛笔纹样,“它会看着孩童捧着童话书笑得眉眼弯弯,会看着恋人在诗集里写下彼此的名字,会看着老人对着旧信笺追忆过往。它会明白,文字的力量,从不是用锋芒刺破黑暗,而是用墨香温暖人心;真相的意义,也不是非要昭告天下,而是藏在书页里,等懂的人慢慢品读。”
等它守着的老书店,迎来第一阵吹过旷野的风,等它修补的古籍,被无数人捧在掌心,等它看着那些因文字而露出笑意的脸庞,它便会悟透,文人的风骨,从不是一味的直言,而是刚柔并济的慈悲。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书页的墨香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锋芒毕露的老家伙,去守一方书店的温柔,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蒙尘毛笔的卷宗放在前四卷旁边。五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毛笔的墨韵、木梳的温柔、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况味。他伸手,捻起第六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盏灯芯早已燃尽的青灯,灯盏上的纹路,似是被烛火熏染得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