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飘落在玄冰玉卷宗的棱角,融开一抹浅浅的水痕。齐烬将铜锈古壶的卷宗推至石桌一侧,指尖捻起第四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把月牙形木梳,梳齿疏密有致,梳背爬满细密刻痕,似是刻着岁岁年年的光阴,卷尾的字迹枯淡古拙,写着——刻痕木梳。
齐诡执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木梳纹样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细纹,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这木梳瞧着温润,刻痕里怕不是藏着数不清的离别与牵挂。”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落在石桌上,冰晶凝成的字迹里,漫着一股经年的温柔。“这刻痕木梳,本是上古西陵氏的伴生圣器,取千年黄杨木雕琢而成,曾伴着西陵氏的女子们绾发梳妆,见过待嫁新娘的娇羞,见过慈母为稚子束发的温柔,见过老妇对着铜镜梳理白发的怅然。”他的声音轻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它的梳背,刻着每一个用过它的女子的故事,刻着青丝变白发的岁月,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执念——认定世间所有的缘,都该被牢牢系住,却忘了,聚散离合,本就是人间常态。”
三百年前,刻痕木梳趁禁库看守松懈,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恰逢迁徙之年,无数百姓为避战乱背井离乡,夫妻分别、母子离散的场景,日日在街头上演。它见不得这般离愁,便化作一个梳篦匠人,守在渡口,为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梳发,将一缕缕发丝缠在梳齿间,用灵力将那些离散的缘强行系住。可它哪里知道,这般强行挽留,反倒成了羁绊。有游子因发丝相系,行至半路竟莫名折返,错过了避难的时机;有夫妻因灵力束缚,明明缘分已尽,却只能互相折磨;更有稚子因梳齿上的发丝牵连,日夜啼哭,思念远走的双亲。
“它忘了,缘来缘去,皆是天意,强留的羁绊,只会变成枷锁。”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里,似还缠着几缕若有若无的木香气,“西陵氏的先祖得知后,怜它一片护缘之心,却也憾它不懂变通,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静思,何为‘惜缘’,何为‘放手’。”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倒是个痴缠于过往的老家伙,满心温柔,却用错了方式。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新西兰。”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新西兰,做一个守着乡间理发铺的老匠人。”
“新西兰?”齐诡挑眉,随即了然一笑,“那里有广袤的草原,有澄澈的湖泊,日子过得慢悠悠的,倒是适合磨掉它的痴缠。”
“正是如此。”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新西兰的乡间,民风淳朴,日子过得像老唱片般舒缓。这刻痕木梳,生来便懂发丝的纹理,知如何梳理才最妥帖,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为孩童剪出俏皮的短发,为少女绾出温婉的发髻,为老人理去花白的银丝,用一把剪刀、一把木梳,梳理出人间最寻常的烟火。”
更重要的是,乡间的理发铺,藏着最真实的聚散。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木梳刻痕,“它会看着孩童梳着新发型,蹦蹦跳跳地去学堂;会看着少女挽着发髻,含羞带怯地去赴约;会看着老人理完发,拄着拐杖,在夕阳下慢慢走远。它会明白,有些缘,不必强留,梳顺了发丝,便也梳顺了执念,离别不是结束,而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
等它守着的理发铺,迎来第一缕晨雾,等它用木梳梳过无数人的发丝,等它看着那些笑着离开的人,它便会悟透,人间最珍贵的缘,从不是强行系住的羁绊,而是相遇时的珍惜,离别时的坦然。齐烬的声音柔得像黄杨木的纹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乡间的暖阳融去了大半。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痴缠过往的老家伙,去守一方乡间的烟火,倒是最温柔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刻痕木梳的卷宗放在前三卷旁边。四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木梳的温柔、铜壶的温厚、竹笛的悲戚、铜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万般滋味。他伸手,捻起第五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支蒙着尘灰的毛笔,笔杆上的竹纹,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