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庭的樱花瓣簌簌落在玄冰玉卷宗上,将铜锈古壶的纹样衬得愈发斑驳。齐烬将裂纹竹笛的卷宗推到石桌一角,指尖捻起第三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一只圆腹敛口的铜壶,壶身爬满暗绿色的铜锈,壶底的铭文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卷尾的字迹沉郁古朴,写着——铜锈古壶。
齐诡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铜壶纹样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壶身的锈迹,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这老物件,瞧着像是煮过千年的茶,盛过万里的酒,怕是藏着不少人间烟火的故事。”
齐烬颔首,抬手掀开卷宗,冰屑簌簌掉落,冰晶凝成的字迹里,透着一股陈年的温厚。“这铜锈古壶,本是上古神农氏尝百草时的伴生圣器,采九嶷山的赤铜,经七七四十九天的地火淬炼而成。它曾煮过能解百毒的草药,盛过能暖人心脾的米酒,跟着神农氏走遍千山万水,见过最质朴的山野人家,也救过无数濒死的性命。”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金瞳里映着卷宗上的字迹,“后来神农氏羽化,它便被藏于深山,久而久之,性子也变得执拗起来,认定世间万物,都该在它的壶中,被熬煮成‘最好的模样’,却忘了,有些东西,本就该保持本真。”
三百年前,铜锈古壶趁看守不备,私自化形入世。彼时人间瘟疫横行,百姓们寻不到良药,只能熬煮些寻常草药勉强续命。它见此情形,便寻了一处破庙,支起炉灶,将自己寻来的珍稀药草一股脑扔进壶中,熬煮成浓黑的药汤。它以为,越是珍稀的药材,越是能治好百病,却不知,那些药草药性相冲,寻常百姓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喝过药汤的人,轻则呕吐不止,重则昏迷不醒,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有老郎中看出端倪,劝它“药对症方可医人,非贵即好”,可它却认定老郎中是庸医,不肯听劝,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官府派人封了破庙,它才悻悻作罢。“它忘了,良药再好,也需对症,人间烟火,也并非只有一种滋味。”齐烬合上卷宗,指尖的寒气裹着一丝淡淡的药香,“神农氏的残魂得知后,叹它执念太深,却又念它护人之心,便奏请天帝,将它封入幽冥冰晶区,让它在冰寒里,琢磨何为‘适度’,何为‘顺势’。”
齐诡闻言,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倒是个好心办坏事的老家伙,守着千年的执念,却不懂变通。那你打算让它投生何处?”
“冰岛。”齐烬抬眸,金瞳里闪过一丝笃定的光,“我要让它投生去冰岛,做一个守着温泉小馆的老匠人。”
“冰岛?”齐诡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那里冰天雪地,却藏着遍地温泉,倒是与它的性子契合,冷暖交织,正该磨磨它的执拗。”
“正是。”齐烬坐直身子,语气愈发认真,“冰岛的温泉,是冰原上最暖的慰藉,那里的人们,喜欢在温泉里泡着,喝着温热的羊奶酒,聊着家常。这铜锈古壶,生来便懂火候,知冷暖,投生后,这份天赋不会消散,它能精准地把控温泉的温度,能熬煮出最醇厚的羊奶酒,能让那些在冰原上奔波的旅人,泡着温泉,喝着暖酒,卸下一身疲惫。”
更重要的是,温泉的暖意,从不是靠强行熬煮得来。齐烬补充道,指尖轻轻敲着卷宗上的铜壶纹样,“它会明白,有些温暖,是天地自然的馈赠,无需刻意强求。它会看着旅人在温泉里舒展眉头,看着孩子们在温泉边嬉笑打闹,看着老人们聊着过往的故事。它会懂,最好的滋味,不是将所有珍稀之物都堆砌在一起,而是恰到好处的调和,是顺应本心的温暖。”
等它守着的温泉小馆,迎来第一缕极光,等它熬煮的羊奶酒,暖了无数旅人的胃,等它看着人们脸上的笑意,它便会悟透,人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极致的珍稀,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齐烬的声音柔了几分,金瞳里的寒气,似被温泉的暖意融化了些许。
齐诡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眼底满是赞许:“让一个执拗的老家伙,去守一方温泉的暖,倒是最妙的救赎。”
齐烬笑了笑,将铜锈古壶的卷宗放在前两卷旁边。三卷玄冰玉卷宗并排躺着,铜锈古壶的温厚、裂纹竹笛的悲戚、青铜古镜的沧桑,在樱影里交织出岁月的厚重。他伸手,捻起第四卷玄冰玉卷宗,封面上刻着的,是一把布满刻痕的木梳,梳齿间似还缠着几缕干枯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