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威治的山脚下,圣阿尔菲奇教堂的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
苏晚蜷缩在教堂墓园最深处的一处壁龛里,这是陈墨给她的地图上标记的第三个安全点。
雨水顺着古老墓碑滑落,在青苔上汇成细流。空气里有泥土、腐叶和湿石头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来自墓碑前枯萎的花束。
她数着时间:距离日出还有71小时47分钟。
手机已经没电了,但她不需要时钟。她能感觉到时间——不是通过表盘的刻度,而是通过身体内部的某种节律。每当她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个发光的沙漏,沙子从上方流向下方,缓慢而不可阻挡。
那是锚点给她的倒计时。
壁龛很小,勉强能容身。苏晚把背包垫在身下,从里面取出仅剩的食物:半条能量棒,一瓶水,还有那本决定一切的笔记本。
雨水稍微小了些。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她再次翻到第216页。紫外光照射下,银色图案清晰可见——两个相交的时间环,金币形状的凹槽,下方那行神秘的指示文字。
校准需在时间奇点完成。奇点坐标:0°0'0"N,0°0'0"E。时间窗口:当地日出时分。相位:第三涟漪。
她用手指抚摸那些线条。纸张很凉,但当她触碰到那两个圆的交点时,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像被静电击中。
某种东西被激活了。
笔记本开始发热。第216页的图案从银色转为金色,然后线条开始移动,像有生命般重组。两个相交的圆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在纸面上形成一个光的漩涡。
苏晚想移开视线,但做不到。那个漩涡在拉扯她的意识,把她拽进去——
她站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
不,不是房间,是空间。没有墙壁、地板、天花板,只有无尽的白色向各个方向延伸。光线均匀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没有影子,没有明暗变化。
前方,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立。
黑色的头发,略微卷曲,比她记忆中长一些,已经触及衣领。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赤着脚。他的肩膀微微耸起,像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量。
“陆迟?”她轻声唤道。
他转过身。
苏晚的呼吸停止了。那是陆迟,但又不是她记忆中的陆迟。这个陆迟看起来更年长,眼角有细纹,下巴有青色的胡茬,眼神里有种被时间打磨过的疲惫和沉静。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此刻正倒映出无数个重叠的景象:实验室的爆炸火焰、倾盆大雨中的奔跑、病床上母亲的面容、破碎的钟表、旋转的星辰……
“你不该来这里。”他说,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时间夹层不稳定,意识连接会消耗锚点的能量。”
“你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救你出来?”
陆迟笑了,那个笑容和他最后在摩天轮上的笑容一样破碎:“我已经不在了,苏晚。时间抹除是不可逆的。我现在只是……一个回音。时间褶皱里残留的意识碎片。”
“不,陆屿说可以……”
“陆屿太年轻,他不懂。”陆迟走近一步,但始终保持距离,仿佛怕碰碎什么,“时间管理局的抹除不是简单的删除记录。他们从根源上切断了我的时间线。就像从一首歌里擦除一个音符,然后重新衔接前后的旋律。没有人会记得那个音符曾经存在,包括我自己。”
苏晚摇头:“但我记得。我有锚点,我有笔记本,我有……”
“你有的是我的执念。”陆迟打断她,“我留下的这些东西,不是救我的工具,而是保护你的警告。时间管理局发现你和我有过接触,他们会清除你的记忆。锚点能抵抗这种清除。”
“那你为什么让我去格林威治?为什么给我希望?”
陆迟沉默了很久。白色空间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但苏晚能感觉到某种沉重的东西在堆积。
“因为我自私。”他终于说,“即使知道不可能,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在时间奇点,在日出时分,当第三涟漪到达峰值时,时间褶皱会短暂地完全打开。那时,我的回音可以显形十秒钟。十秒钟,我能真正地看见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时间的玻璃,永远触碰不到。”
苏晚的眼泪涌出来:“只有十秒?”
“然后褶皱会永久闭合。锚点会失效。你会忘记一切,回到正常生活。”陆迟的声音里有一种温柔的残忍,“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要那个结局!”
“你必须接受。”陆迟的表情变得严肃,“听着,时间管理局不只是要清除我的存在。他们在掩盖更大的东西——克罗诺斯计划的真相。那个计划的目的从来不是时间旅行,而是……”
白色空间开始震动。光线扭曲,像水面的涟漪。陆迟的身影变得模糊。
“时间到了。意识连接不能太久。”他迅速说,“格林威治有陷阱。埃文斯会在那里等你。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笔记本第315页,用你的血浸湿,你会看到真相。”
“陆迟——”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他的声音开始消散,“忘记我,好好生活。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白色空间崩塌。苏晚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墓园的壁龛里,笔记本摊开在膝头。第216页的图案已经恢复原状,不再发光。
外面,雨又下大了。雨水敲打着墓碑,像无数手指在叩门。
苏晚抹去脸上的泪水——不知是雨还是泪。她颤抖着翻到第315页。那一页看起来是空白的,但纸质的触感略有不同,更厚,更粗糙。
用血浸湿。
她从背包里找出别针,刺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渗出来,滴在纸面上。
血没有晕开,而是被纸张迅速吸收。然后,字迹开始浮现——不是打印体,而是手写,是陆迟的笔迹。
克罗诺斯计划终极报告(绝密)
项目目标:利用时间奇点能量,创造时间循环陷阱,囚禁特定时间线的“异常存在”。
实验对象编号:#001-037
实验结果:37名时间旅行者被困于人工制造的时间褶皱中,成为“时间囚徒”。他们的存在被从主时间线抹除,能量被提取用于维持时间管理局的运作。
备注:时间旅行天然存在。某些个体具有在时间中移动的能力,这威胁到时间的稳定性。克罗诺斯计划是必要的管理措施。
实验负责人:艾伦·埃文斯博士
日期:2045年11月7日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墨迹很淡,像是匆忙写下的:
我也是异常者。他们发现了。计划在2048年11月7日清除我。但如果我提前进入时间褶皱,成为囚徒,就能保留意识,等待机会。苏晚,你是我的机会。但不要救我,揭露真相。在时间奇点,当第三涟漪到达峰值时,所有时间囚徒都会短暂显形。记录下来,公之于众。这才是真正的校准仪式——不是救我,而是释放所有人。
纸面开始发烫。血写的字迹像燃烧般变成焦褐色,然后整页纸化为灰烬,从笔记本中脱落,在雨中消散。
苏晚跪在壁龛里,任由雨水打湿全身。
真相比她想象的更黑暗。陆迟不是意外被困,他是主动进入囚笼,为了保留证据。时间管理局不是维护时间秩序的机构,而是猎捕时间旅行者的监狱。
而七天后,格林威治的日出时分,不是救赎的机会,而是最后的审判——要么揭露真相,要么和陆迟一起,永远困在时间的牢笼里。
远处传来脚步声。苏晚迅速收起笔记本,缩进壁龛深处。
两个黑色身影穿过墓园,手电筒光束扫过墓碑。
“检测到异常时间波动,就在这附近。”
“继续搜索。埃文斯博士说必须在72小时内回收所有锚点。”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晚屏住呼吸,手伸进口袋,握住那两枚金币。它们在发烫,像两颗微小的心脏在跳动。
手电筒光束扫过她藏身的壁龛。她闭上眼睛,祈祷阴影足够深。
“这边没有。”
“去教堂里面看看。”
脚步声远去。
苏晚等了几分钟,确认安全后,才慢慢爬出来。雨小了些,但天色依然漆黑。她看了眼格林威治山的方向,天文台的穹顶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还有71小时。
她需要一个新的藏身之处,需要食物和水,需要制定计划。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决定——是听从陆迟的“遗言”,忘记一切活下去,还是走向格林威治,完成那个真正的校准仪式,揭露真相,释放所有时间囚徒。
她站在雨中,抬头望着没有星辰的天空。
然后她做出了选择。
2
伦敦的凌晨三点,万物沉睡。
苏晚沿着泰晤士河向南走,目标是格林威治码头附近的一处废弃船厂。那是陈墨地图上的第五个安全点,也是最后一个。
雨水让她的衣服湿透,寒冷深入骨髓。但她不敢停,因为每一次停下,脑海中就会浮现陆迟在白色空间里的眼神——那种温柔的、绝望的、告别般的眼神。
忘记我,好好生活。
如果她真的能忘记,也许早就忘记了。但有些东西一旦记起,就再也无法假装从未知道。
废弃船厂在码头最南端,被铁链和警告牌封锁。苏晚绕到后面,找到陈墨标注的一处破损的栅栏。铁条被巧妙地切断又伪装,只有知道位置的人才能发现。
她挤进去,里面是巨大的、空旷的厂房。高高的天窗透进街灯的光,照出悬浮的尘埃。地面上散落着生锈的工具、腐烂的木材、干涸的油漆桶。空气里有铁锈、机油和河水的气味。
厂房深处有一艘半成品的游艇,架在木制支架上。陈墨的纸条上说,那里有隐藏的船舱可以藏身。
苏晚爬上支架,找到船舱的入口——一块可以滑动的甲板。下面是一个狭窄但干燥的空间,有睡袋、几瓶水、一些罐头,还有一台太阳能充电器。
她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用睡袋裹住自己。寒冷让她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她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开机后,屏幕上跳出十几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大部分是林薇,她的室友。
林薇:晚晚你去哪了?公寓被翻得乱七八糟,警察来了,说是入室盗窃。
林薇:你没事吧?看到消息回我!
林薇:埃文斯教授来找过你,说很担心。你去哪了?
林薇:已经48小时了,我要报警了。
最后一条是两小时前:
林薇:我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你的素描本。还有一张纸条:告诉苏晚,想要笔记本和金币,明晚十点,老地方见。什么情况?你在惹什么麻烦?
苏晚的心脏狂跳。素描本在时间管理局手里,现在又出现在林薇那里?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晚晚?我的天,你在哪?你还好吗?”林薇的声音焦急而真实。
“我没事。林薇,那个素描本……”
“在我这里。还有一枚金币,和一张纸条。”林薇压低声音,“纸条上写:想要笔记本和另一枚金币,明晚十点,伦敦眼,你们第七次相遇的地方。只能你一个人来。否则素描本会出现在警察局,上面的画会成为你跟踪骚扰某个‘不存在的人’的证据。”
苏晚握紧手机:“不要相信任何来找你的人,尤其是埃文斯教授。”
“埃文斯教授?他怎么了?”
“他不是教授,是时间管理局的特工。”苏晚艰难地说,“听着,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我在卷入一些……超出常人理解的事情。我不能解释太多,但请你相信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薇?”
“我相信你。”林薇说,声音坚定,“从你开始画那些素描开始,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你画得那么细致,那么深情,但那个人……我查过了,没有任何记录,没有任何人认识他。就像他真的不存在。”
苏晚的眼泪又涌上来。
“所以,我该怎么做?”林薇问,“把素描本和金币给你?还是……”
“不,你留着。但把它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苏晚说,“明晚十点,我不会去伦敦眼。那是陷阱。”
“那你要去哪里?”
“格林威治。三天后的日出时分。”
“去做什么?”
苏晚闭上眼睛:“去结束一切。”
挂断电话后,她蜷缩在睡袋里,试图入睡。但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陆迟的脸,听见他的声音,感受到他在白色空间里的孤独。
还有那些“时间囚徒”——编号001到037,和她一样,和陆迟一样,被困在时间的牢笼里,被世界遗忘。
她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救赎,而是为了最基本的正义。
手机震动。一条新信息,来自加密号码:
检测到你在废弃船厂。安全点已被标记。建议转移。新坐标:格林威治公园,皇后屋地下室。入口在东南角橡树下。口令:第三涟漪。——V
陆屿。
他还活着,还在帮她。
苏晚没有犹豫。她收起东西,爬出船舱。凌晨四点,雨停了,但雾气开始升起,泰晤士河对岸的金融城灯光在雾中晕开,像遥远星系的星云。
她悄悄离开船厂,朝格林威治公园走去。
3
格林威治公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像一座沉睡的巨兽。
苏晚找到东南角那棵巨大的橡树——至少有三百岁,树干粗得需要五人合抱。树根处有一个隐蔽的洞口,被常春藤掩盖。她拨开藤蔓,下面是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
“第三涟漪。”她低声说。
石阶两侧的墙壁亮起柔和的蓝色光点,像萤火虫,指引方向。她往下走,大概五十级台阶后,来到一扇金属门前。门自动滑开,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
不是她想象中的简陋藏身处,而是一个设备齐全的临时基地。墙壁上是多个显示屏,显示着格林威治区域的实时监控。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有各种仪器。房间一角甚至有个简易厨房和淋浴间。
陆屿从一堆设备后抬起头。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左脸颊有一道新添的擦伤。
“你来了。”他说,“时间刚好。”
“这里是什么地方?”
“时间反抗军的一个前哨站。”陆屿走到监控屏前,“虽然现在只剩下我了。其他人要么被抓,要么……消失了。”
屏幕上的画面让苏晚心惊:格林威治天文台周围至少有二十个红点在移动——那是时间管理局的特工。他们布下了三层警戒圈,覆盖了本初子午线周围五百米的所有区域。
“他们知道我会来。”苏晚说。
“当然知道。埃文斯博士不是傻瓜。”陆屿调出另一个画面,“但他不知道准确时间,也不知道你会以什么方式出现。所以他要确保,无论你何时何地出现,都能第一时间抓住你。”
“陈墨呢?”
陆屿的表情暗了暗:“在时间管理局的审讯室里。埃文斯亲自审问他。但他很顽强,什么都没说。”
“他会怎么样?”
“最好的情况,记忆清除,放回社会。最坏的情况……”陆屿没有说完,但苏晚明白了。
她走到工作台前,看到上面摊开的笔记本——不是她的那本,是另一本相似的皮革封面笔记本。翻开,里面是陆迟的手迹。
时间囚徒名单
#001:艾琳娜·陈,中国,时间跳跃能力者,2015年被捕,囚禁于阿尔法褶皱。
#002:马库斯·莱恩,英国,时间感知者,2017年被捕……
#037:陆迟,中国,时间褶皱研究者,2048年自愿进入囚禁,保留证据。
每个名字后面都有详细信息:被捕日期、能力描述、囚禁位置。苏晚的手指停在第一个名字上:艾琳娜·陈。
“陈星?”她抬头看陆屿。
陆屿点头:“陈墨的姐姐。六年前失踪,实际上是被时间管理局抓捕,成为第一个时间囚徒。陆迟认识她,他们曾经合作研究时间旅行理论。当她被抓后,陆迟开始暗中调查,最终发现了克罗诺斯计划的真相。”
“所以陈墨一直在找他姐姐……”
“而他姐姐就在时间褶皱里,和陆迟一样,被困在永恒的现在。”陆屿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愤怒,“这就是时间管理局的真相——他们不是守护者,是猎人。他们猎捕所有拥有时间能力的人,把他们变成维持自己权力的电池。”
苏晚翻看名单。三十七个名字,三十七个被遗忘的人。有的只有十几岁,有的已经年迈。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时代,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能感知或影响时间。
而她,苏晚,一个普通人,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为什么是我?”她问,“为什么陆迟选择我?”
陆屿沉默了很久。他走到墙边,按下一个按钮。墙面变成显示屏,开始播放一段录像。
画面里是年轻的陆迟,大概二十五岁,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他正对着镜头说话,背景是那个环形装置——锚点阵列的原型机。
“如果有人在未来看到这段录像,说明计划失败了,我已经被时间管理局控制。”录像里的陆迟说,“但这不是终点。我留下了锚点,选择了‘观察者’——一个对时间敏感但尚未觉醒的普通人。”
镜头拉近,陆迟的眼神坚定。
“时间能力不是天生的,它可以被唤醒。当一个人反复暴露在时间异常中,当他们的意识开始接受时间非线性的事实,能力就会逐渐显现。我选择了苏晚,因为我在时间流里看到了她的潜力——她拥有成为‘时间锚’的能力。”
“时间锚?”
“能够稳定时间褶皱,打开囚笼的人。”陆屿解释,“三十七个时间囚徒,需要三十七个锚点才能全部释放。但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金币,只能打开一个小型出口。理论上,只能救一个人。”
“所以陆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出来。”苏晚明白了,“他想让我救其他人,任何一个,但不要救他。”
录像继续:“苏晚,如果你在看这个,请记住:你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用锚点救一个人——任何一个人。但我的建议是,救艾琳娜·陈,编号001。她掌握着时间管理局最初犯罪的全部证据。救她,真相就能大白。”
录像结束。
陆屿关闭屏幕:“现在你知道了全部真相。陆迟从一开始就在策划这场揭露。他自愿成为囚徒,留下线索,引导你来到这里。而他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救赎,而是整个系统的崩塌。”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控屏上红点移动的轻微蜂鸣声。
苏晚走到窗前——那是一块伪装成墙壁的显示屏,显示着外面格林威治公园的实时画面。东方,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
距离日出,还有67小时。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她问。
陆屿走到工作台前,打开一个金属箱子。里面是两样东西:一把像枪但又不是枪的装置,以及一套银色的紧身服。
“这是时间场干扰器。”他拿起那把“枪”,“可以在短时间内扰乱时间管理局的监测设备,给你争取大约五分钟的时间窗口。但只能用一次,而且会暴露你的位置。”
“这套衣服呢?”
“时间防护服。用特殊材料制成,可以抵御时间褶皱打开时的辐射。没有它,你的身体会在时间流中迅速老化或退化。”陆屿看着她,“但它只有一套,原本是为陆迟准备的。”
苏晚接过防护服。材料很轻,像丝绸,但触感冰凉。
“穿上它,在日出前五分钟到达本初子午线的铜线位置。将两枚金币放在铜线上的特定位置——我会给你坐标。然后启动干扰器,在第三涟漪到达峰值时,念出这个。”
他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复杂的音节,不像任何人类语言。
“这是什么?”
“时间囚笼的解锁密码。陆迟在被囚禁前,逆向破解出来的。”陆屿说,“念出它,褶皱会打开,所有囚徒会短暂显形。那时,你要做出选择——用锚点的能量,固定其中一个囚徒的存在,将他/她从时间流中‘拉’回现实。但记住,只能选一个。”
“如果我都不选呢?”
“那么褶皱会在三十秒后闭合,一切恢复原状。而你,会因为消耗了锚点的全部能量,失去所有相关记忆。”陆屿直视她的眼睛,“你会忘记陆迟,忘记一切,真正地回到正常生活。”
苏晚握紧防护服和干扰器。她感到重量——不是物理的重量,而是命运的重量。
三十七个生命,三十七个选择。陆迟的希望,陈墨的姐姐,还有那些她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以及她自己的人生。
“陆屿,”她轻声问,“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陆屿低下头。当他再抬头时,眼里有泪光:“我会选陆迟。因为他是我哥哥,因为我爱他。但我知道,他不会希望我选他。”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会选艾琳娜·陈。不是因为我认识她,而是因为陆迟说,她是关键。”
苏晚点点头。她明白了。
还有67小时,她需要训练。陆屿教她如何穿戴防护服,如何使用干扰器,如何在时间场异常的环境中保持意识清醒。
最重要的是,他教她如何集中精神,与锚点建立深度连接。
“锚点认主,它们会回应你的情绪。”陆屿说,“当你强烈地想要救某个人时,金币会发热,引导你找到正确的选择时机。但你要小心,情绪波动太大会消耗能量,缩短时间窗口。”
他们在地下基地度过了第一天。苏晚练习了整整十二小时,直到精疲力尽。陆屿给她准备了简单的食物,让她在角落的床上休息。
但她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三十七张脸在黑暗中浮现,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呐喊。
她坐起来,拿出笔记本,翻到那些空白页。然后她做了一件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开始画画。
不是用铅笔,而是用手指,在空中虚画。而奇妙的是,当她集中精神时,指尖竟然留下了淡淡的光痕,在空气中短暂停留,组成图像。
她画了陆迟。画了他在实验室的样子,画了他微笑的样子,画了他最后在摩天轮上破碎的样子。
然后她画了艾琳娜·陈——根据陆迟笔记中的描述:短发,圆脸,笑起来有酒窝,左耳有三颗耳钉。
最后,她画了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未来的自己——站在本初子午线上,手中握着发光的金币,背后是初升的太阳。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那些光痕没有消散,而是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球,悬浮在空中。
陆屿被惊醒了,他震惊地看着那个光球:“时间显形……你已经开始觉醒了。”
“这是什么?”
“时间能力者的标志——能够用意识影响现实。”陆屿走近,但不敢触碰光球,“陆迟说得对,你有潜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了你。”
光球缓缓旋转,内部有无数个微小的画面在闪烁:过去的记忆,未来的可能,时间的碎片。
苏晚伸出手,光球飘落到她掌心,然后融入皮肤,消失不见。她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手臂蔓延到全身,像冬日里喝下的第一口热茶。
“时间锚在觉醒。”陆屿轻声说,“现在,你真的有力量改变一切了。”
4
第二天傍晚,监控屏上的红点突然增加了。
陆屿脸色一变:“他们在缩小包围圈。有人泄露了我们的位置。”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陆屿迅速检查系统日志。然后他僵住了。
“基地有隐藏的追踪信标。是我疏忽了……”他转身看着苏晚,“你身上有没有被植入什么东西?芯片,或者……”
苏晚突然想起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林薇给我的素描本,还有那枚金币……”
“给我看看。”
苏晚从背包里取出素描本和那枚金币。陆屿接过金币,用扫描仪检查。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追踪器。”他脸色铁青,“时间管理局的纳米级追踪器,嵌在金币内部。他们一直知道你在哪里。”
“可是林薇她……”
“她可能不知道,也可能……”陆屿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我们得马上转移。”
但已经来不及了。监控屏显示,至少有十个红点已经进入公园,正朝橡树方向移动。
“从备用通道走。”陆屿按下墙上的紧急按钮,地板滑开,露出向下的楼梯,“通道通往泰晤士河边的排水口。一直走,不要回头。”
“你呢?”
“我留下,争取时间。”陆屿把干扰器和防护服塞进她怀里,“记住,日出时分,本初子午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完成校准。”
“可是——”
“走!”陆屿推了她一把,“为了陆迟,为了所有囚徒,走!”
苏晚咬咬牙,冲下楼梯。身后传来金属门关闭的声音,然后是陆屿启动防御系统的电子音。
楼梯很长,蜿蜒向下。她跑得气喘吁吁,手中的金币在发烫,像在警告危险逼近。她能听见上方传来爆炸声和枪声——不是普通的枪,是时间管理局的特制武器发出的那种高频嗡鸣。
通道尽头是一扇铁栅栏门,外面是泰晤士河的堤岸。夜色已深,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黑色的光泽。对岸,伦敦的灯光像坠落的星辰。
她推开栅栏门,爬出去。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河水的腥味。
身后,地下基地的方向传来更大的爆炸声。火焰和烟雾从橡树的位置升起,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苏晚没有回头。她沿着河岸奔跑,手中紧握着两枚金币——一枚是陆迟给的,一枚是林薇转交的。现在她知道,第二枚是陷阱,是诱饵,是时间管理局监视她的眼睛。
但她不能扔掉它。校准仪式需要两枚金币,缺一不可。
她必须找到一个方法,在不被追踪的情况下,完成校准。
格林威治天文台就在河对岸的山上,灯火通明。她能看见那些巡逻的特工,像黑色的蚂蚁在移动。
还有不到48小时。
她在河边找到一个废弃的船屋,钻进去,缩在角落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睡。陆屿生死未卜,陈墨在审讯室,林薇可能被卷入,而她,孤身一人,面对整个时间管理局。
她拿出干扰器和防护服。陆屿说,干扰器只能用一次,防护服必须穿着。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第二枚金币有追踪器,那么当她开始校准时,时间管理局会立刻知道她的位置。五分钟的时间窗口,足够他们冲进来阻止一切。
她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时间管理局措手不及的计划。
夜色渐深。泰晤士河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像时间本身的帷幕,笼罩着过去与未来。
苏晚闭上眼睛,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在意识的边缘,她再次看见了那个白色空间。
陆迟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你来了。”他说,没有转身,“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第二枚金币有追踪器。”
“我知道。”陆迟终于转身,他的身影比上次更淡,像快要消散的烟雾,“所以你需要第三枚。”
“第三枚?”
“锚点阵列需要十二枚,但我们只做了两枚。第三枚……是我的心脏。”陆迟把手放在胸前,“我把自己变成了第三个锚点。当你启动校准时,我的存在会暂时稳定时间场,干扰追踪信号。但那会加速我的消散。”
苏晚的眼泪涌出来:“不,你不能……”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苏晚。”陆迟走近,这次他伸出手,触碰她的脸颊——不是真实的触碰,而是意识的投影,像微风拂过,“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我不要你死。”
“我早就死了。”陆迟微笑,“现在只是一个回音,一个执念。但如果我的消失,能换来三十七个人的自由,能揭开时间管理局的罪恶,那么……值得。”
白色空间开始震动。陆迟的身影越来越淡。
“记住,日出时分。当太阳的第一缕光照在铜线上时,启动干扰器,放置金币,念出密码。然后,用你的心去选择。”
“陆迟——”
“我爱你。”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从过去到未来,在每一个时间线里,我都爱你。即使你忘记,即使我不在,这份爱会留在时间里,像永不消散的涟漪。”
白色空间崩塌。
苏晚在船屋里醒来,泪水浸湿了衣襟。窗外,东方泛起第一缕曙光。
还有24小时。
她擦干眼泪,穿上防护服。材料贴合皮肤,自动调节温度。她检查干扰器,确保能量满格。
然后她取出那两枚金币。在晨光中,它们静静地躺在掌心,像两颗等待被唤醒的心脏。
一枚是希望,一枚是陷阱。
而她,是那个要在希望与陷阱之间,走出第三条路的人。
苏晚站起来,看向河对岸的格林威治山。晨雾正在散去,天文台的穹顶在晨光中清晰可见。
她走出船屋,沿着河岸向北走。她需要一个高点,一个能观察整个格林威治区域的位置。
而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拿出手机——已经充电完毕。她拨通了林薇的号码。
“林薇,”当电话接通时,她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这可能很危险,你可能会被卷入……”
“别说废话。”林薇打断她,“告诉我该怎么做。”
苏晚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的计划。
晨光中,泰晤士河水静静流淌,载着时间,载着秘密,载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而在格林威治的山顶,本初子午线的铜线在晨曦中开始微微发光。
像一条等待被唤醒的时间之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