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马,一壶酒,一袭春风,一醉方休。
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不是写意,是司空长风活出来的样子。
那一日,他抱着一杆枪摇摇晃晃地走在长街上,枪首挂着一个酒葫芦,空得发响,像是在提醒所有人——酒没了。
我站在酒肆二楼的窗后,看着他一步一晃,却始终不偏不倚,连青石缝里的积水都没踩歪。
“这人脚下很稳。”
我低声说了一句。
东君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眼睛立刻亮了:“你也觉得?那酒葫芦挂得真好看。”
……他关注点永远很怪。
但也正因为这份怪,他才会毫不嫌弃司空长风的落拓,反而一眼相中那酒葫芦,把人邀进了酒肆。
后来那些上门来赶我们走的地痞,一个接一个,被司空长风一枪扫了出去。
我在柜台后看着枪风贴地而过,酒坛震得嗡嗡作响,却一滴酒未洒。
这不是醉鬼的枪法。
这是收得住的杀意。
于是司空长风住了下来,每日免费喝酒,只需护酒肆安宁。
“这得亏是在柴桑城。”
东君坐在台阶上抱怨,“要是在乾东城,那些地痞无赖,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司空长风冷哼一声:“他们也不会去乾东城,这里终究是柴桑城。”
我一边翻账本,一边淡淡补了一句:“乾东城是明着横,这里是暗着吃人。”
东君愣了愣:“……璃儿,你最近说话怎么越来越吓人?”
我没理他。
“你算一算。”
东君又转头去找司空长风的麻烦,“你从来的那一天,到今天,喝了多少酒,该给我多少银子了?”
司空长风一拍桌子:“要不是我,你早被赶跑了!喝你点酒怎么了!我不喝,不也是那么放着?对了,今天吃什么!”
话题转得比枪还快。
“今儿有钱了。”
东君居然顺势接住,“不吃馒头,我去买点肉!”
我看着他抓了银子就往外跑,忍不住提醒一句:“表哥,别买带骨的。”
“为什么?”
“炖不起。”
他“哦”了一声,完全没听懂。
对面的屠夫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送上门的傻子。
我站在酒肆门口,看见那屠刀落下的瞬间,袖中的小青蛇“浅浅”轻轻动了一下,尾尖贴着我的手腕。
——那不是普通人的刀。
骨肉分离,刀走如花。
“骨上开花。”
我低声道。
东君听见了,回头问我:“什么?”
“没什么。”
我收回视线,“只是这肉,别吃。”
回到酒肆后,司空长风果然点破了异常。
“杀过上千个人还差不多。”
他盯着那肘子肉冷笑。
东君一脸失落:“原来是武功,那就没意思了。”
我合上账本,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和武功有关,就和你没关系?”
他眨了眨眼。
司空长风低声道:“我们入狼窝了。”
“不是狼窝。”
我忽然开口,“是有人在养狼。”
两人同时看向我。
“这条街的人,像是被‘放’在这里的。”
我慢慢道,“不主动,不逃离,只等某个时机。”
司空长风眼神一沉:“顾府。”
“为了人。”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街尽头那座深宅,“不是为了钱。”
雨,就是在这时候落下来的。
很突然。
我们关了酒肆,各撑一把伞。
我本想跟着,被东君按住了肩。
“你留着。”
我抬眼:“我也要去。”
他犹豫了一瞬。
司空长风看了我一眼,忽然道:“让她来。她比你稳。”
东君:“……”
于是我跟上了。
雨水落不进伞内,却压得空气发沉。
“到了。”
司空长风停下。
我抬头,看见顾府后院的高墙。
浅浅在我袖中竖起了身子,细小的鳞片微凉。
“有东西。”
我轻声道。
下一瞬,一黑一白,两名女子立于楼阁之上。
无伞,无影,雨水避开。
“牵丝。”
我心口一紧,“傀儡术。”
话音未落,黑衣男子撑伞而行,慢慢消失在雨中。
不是翻墙。
是……被雨吞了。
东君和司空长风同时低呼:
“鬼啊!”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住袖中的毒囊,轻声道:
“不是鬼。”
“是有人,把这里当成了坟场。”
东君握着伞柄,手心微微发汗,却还是下意识挡在我前面。
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没察觉。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恍惚。
——这时候的你,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又会背负什么。
“璃儿。”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早就觉得这条街不对劲?”
我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玩笑的语气跟我说话。
“是。”
我没有否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看着雨幕中那座顾府的轮廓,声音很轻:
“因为有些事,说了你也不会信。”
东君侧过头看我,眉头微微皱起。
“那你现在说,是因为我会信了?”
我没回答。
只是伸手,替他把被雨水打湿的衣领拢好。
这个动作很自然。
自然得不像璃儿。
“不是。”
我低声道,“是因为你已经站进来了。”
站进这条街。
站进这场局。
站进了你未来,再也退不回去的地方。
东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后,他只是握紧了手里的伞,把伞又往我这边偏了偏。
“那你别走太前面。”
他说,“有事,我挡着。”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你现在挡得住。
可将来,挡不住的时候,会很疼。
浅浅在我袖中轻轻吐信。
我抬手,按住它。
也像是在按住自己。
“好。”
我应了一声,“那你也别回头。”
东君一愣:“为什么?”
我抬眼看他,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因为我会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