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长风醉得眼都睁不开,却偏偏在那一声枪响后抬起头。
他打了个酒嗝,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忽然厉声道:
“又有谁敢来闹事?”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
杀气起了。
八名侍从几乎同时拔刀,寒光如水,沿着桌面铺开。
我指尖在袖中一顿,青蛇的鳞片微微发凉。
白眉男子眯起眼,看向司空长风。
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像是在衡量一件兵器的成色。
少年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只用一根草绳胡乱束着,像是随时会倒下的江湖浪客。可方才那一枪震地的力道,却沉得惊人。
——这人,不简单。
“你是在咒我吗?来我店里的都是闹事的?”
下一刻,一道身影已经掠出。
我甚至没看清表哥是怎么过去的。
“啪——”
司空长风的头被狠狠拍了一掌。
紧接着,又是一脚。
“我等了十三日,好不容易来一桌贵客,你要把我吓跑?”
“你个赔钱货!”
我下意识别开眼。
……这打得也太顺手了。
司空长风晃了晃,又打了个酒嗝,神智终于清醒了些。
他一抬头,看见桌上那十二盏酒,眼睛瞬间亮了。
“贵客?”
“那分我一杯尝尝呗。”
他身形一闪,竟已跃上桌面。
我正要出声,却见寒光乍现——
那侍从的刀刚抬起,一道人影已无声掠至。
如雪落无痕。
一掌按下。
司空长风的手,被稳稳地按在半空。
我抬眼,对上那双白色的眉。
白眉男子温和地笑着,声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分寸感:
“我这酒,是要送人的。”
“不过……那五百两里,多算了一盏的钱。”
“这盏,送你。”
司空长风怔了一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酒,终于彻底清醒。
“……哦。”
他收回手,揉了揉掌心,晃晃悠悠地走回角落,又趴下睡了。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白东君却显然还没消气,又踢了他一脚。
“来柴桑城就倒霉透顶,还遇见你这个赔钱货!”
我低头掩住唇角。
——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还挺配的。
白眉男子不以为意,只淡淡道:
“喝完了,走吧。”
侍从应声收刀。
其中一人动作慢了半拍,似乎还沉浸在酒香里,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
“学正,发什么呆?”
“好酒。”
那人朝表哥笑了笑,才转身离去。
白眉男子取走桌上剩下的两盏酒。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酒肆内略微一转。
极短,却极准。
——他在找我。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贴近柜台阴影。
“贵客若有空,可要常来。”
表哥的声音带着真诚。
可那人却像忽然换了张脸,连头也不回。
车夫撑伞。
酒被递出。
就在马车将动的一瞬间,角落里忽然响起司空长风低沉的声音:
“那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我心口一紧。
表哥却点点头:“他刚才算酒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不必算。”
司空长风道,“习武之人,会望气。”
“那马车的气——不对。”
我垂下眼。
果然。
白东君撇嘴:“欺负我武功不好?”
我差点笑出声。
——谁让你不好好练功,天天把先生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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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白眉男子将酒倒入白玉杯,递给身侧之人。
“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不过是个酿酒的小子。”
“十七八岁,祖上留下的铺子。”
“不是柴桑人。”
他顿了顿。
“武功很低。”
“倒是他身边的女子和护卫,不弱。”
“但这条街上,还有更强的人。”
女子轻声问:“外乡人,怎会有龙首街的铺子?”
“白东君。”
“白东君?”
“好酒。”
她抿了一口,眼中亮起。
“心思不单纯的人,酿不出这样的酒。”
“醇厚略差,却玲珑剔透。”
“是个心性澄澈的少年郎。”
“桑落。”
女子念着酒名。
“柴桑殒落……倒是个好名字。”
马车停下。
“顾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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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重新冷清下来。
东君坐回台阶,长长叹了口气。
“我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节日?”
“不能买东西,但卖东西的人还得开门,还得一脸喜气。”
温君璃:“你这是嫌人家脑子不好?”
东君“那你解释一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街对面。
屠夫刀起刀落,骨声沉闷。
老太太飞针走线,绣鸟欲飞。
一切都太正常了。
——正常得不对劲。
司空长风懒洋洋道:“大概你命不好。”
“对!我命不好!”
东君怒道“才会落到和你这个不洗澡的浪客一起晒太阳!”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江湖,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而我,已经站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