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邻居的惊呼，远处隐约的警笛……一切的一切，都褪去了，被拉得很远，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黎酹站在那里，水没过他的脚踝，冰冷的触感如此清晰，却又如此不真实。他看到邻居张大嘴在说什么，看到有人试图去拉父亲，看到更多的灯光朝这边晃过来。
但他动不了。血液好像冻住了，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他只能看着，看着父亲那伸出的、沾满泥水的手，看着母亲那双映着雨夜却再也映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
警笛声近了，红蓝的光旋转着，切割着混乱的雨夜。有人拉了他一把，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穿着制服的警察围了上来，拉起警戒线，声音严肃而快速。救护车也来了，穿着白大褂的人蹲下，查看，摇头，拿出袋子……
雨还在下，冰冷，无情，冲刷着路面，冲刷着血迹，冲刷着一切痕迹。黎酹被一个女警带到一边屋檐下，有人给他裹了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旧毯子，毯子也是湿的，带着霉味。他僵硬地坐着，看着那些人忙碌，看着父母被盖上白布，抬走。
一个警察走过来，蹲在他面前，语气尽量放得和缓：“孩子，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黎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点了点头，又茫然地摇了摇头。父亲是独子，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了。母亲那边……好像有个姐姐，在城里。
“你知道电话号码吗？或者地址？”
他努力地回想，脑子里却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而混乱。母亲好像提过，姨妈在城西的纺织厂宿舍……他报出一个模糊的地址和一个记不太清的电话号码。
警察记下了，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继续去忙碌。
天快亮的时候，雨势才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悲泣。现场初步处理完毕，大部分人都散了，只剩下一两个警察在做最后的勘查。黎酹还坐在那里，裹着那条湿毯子，看着路上那片被水反复冲刷、已经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区域。
一个年轻的警察戴着手套，在更远一点的路边泥地里蹲了很久，忽然指着地面，对旁边的同事说了句什么。黎酹无意识地看过去。
那里有一行模糊的脚印，从靠近撞击点的方向延伸出来，踩在泥泞的软土上，朝着路另一头更深的黑暗里跑去。脚印很清晰，尤其是脚掌和前端的部分，纹路……有些特别，不像一般皮鞋或雨鞋的印子。
年轻警察拿出相机，对着那行脚印拍照。闪光灯在蒙蒙亮的晨光里刺眼地闪了一下。
黎酹闭上了眼睛。
姨妈是中午赶到的，骑着一辆哐当作响的旧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她是个瘦削的女人，颧骨很高，嘴角有两道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比母亲老很多。她看着被临时安置在邻居家、眼神空洞的黎酹，又看着门外还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路面，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沉甸甸地压着许多东西，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作孽啊……”她喃喃道，拉起黎酹的手。那手冰凉。她的手也很粗糙，布满老茧，但还有一点温度。“跟我回去吧。”
黎酹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几本教科书和习题集，一个边角磨损的旧书包，还有那个塑料壳裂开的闹钟。就是全部了。邻居大婶塞给他两个煮鸡蛋，红着眼眶摸了摸他的头：“可怜孩子……”
姨妈推着自行车，黎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在后面，走在泥泞未干的路上。快到路口时，姨妈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地方，低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你爸妈……他们厂子倒了，欠了不少钱，债主怕是很快就要找上门。那些账本……唉。”
她没再说下去，但黎酹听懂了。那沉重的、冰冷的压力，并没有随着父母的离去而消失，反而更加切实地，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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