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乐声是《苏格兰蓝铃花》的调子,悠扬里裹着几分轻快,本该让人心头松快,安妮却觉指尖倏地一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她方才正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敛着气息,目光随意扫过大厅——烛火将将跃动,鎏金烛台的光晕里,宾客们的裙摆与燕尾服交织成流动的色块,唯有角落那处,像被时光凝住了一般。
那人坐在雕花扶手椅里,背靠着墙,大半身影隐在窗帘投下的阴影里,只露出一截挺直的下颌线,以及握着高脚杯的、骨节分明的手。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他竟抬了眼,琥珀色的眸子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定在她脸上。
没有惊讶,没有寒暄时的假意热络,那双眼睛里像盛着寒夜的湖水,沉静,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皮囊,窥见她藏在心底的那些盘算。安妮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却偏生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时竟动弹不得。
安妮的目光从角落收回,落在眼前伸出的手上——那是一双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手,衬着深色燕尾服的袖口,倒显出几分优雅。她唇边的笑意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未有半分倨傲,微微颔首时,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荣幸之至,罗斯上校。”
话音落下,她将手轻轻搭在对方掌心,詹姆斯·罗斯立刻绅士地俯身,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礼节性的轻吻,动作流畅又不失分寸,惹得周围几位观望的小姐发出低低的惊叹。
达西见状,微微侧身让开位置,乔治安娜却仍蹙着眉,目光在安妮与角落那陌生男子之间来回逡巡,小声嘀咕:“那人和安妮……到底是什么关系?”达西眸光微沉,顺着她的视线瞥向角落,那人已重新端起酒杯,仿佛方才的对视与颔首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插曲,他低声道:“不必多问,舞会开始了。”
舞池中央,詹姆斯·罗斯带着安妮步入节奏明快的舞步。他的舞步娴熟,显然是社交场上的老手,总能精准地带着她避开往来的舞伴,口中还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我注意到您方才一直在看角落,是那里的陈设吸引了您,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人?”
安妮踩着舞步旋转,裙摆如盛放的花朵般展开,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眼底的笑意愈发柔和,却也带着几分疏离:“不过是欣赏伯爵夫人的品味罢了,罗斯上校的府邸,连角落的装饰都透着巧思。”她巧妙地避开了话题,指尖轻轻搭在詹姆斯的肩上,借着旋转的动作,眼角余光再次扫过角落——那人依旧坐在原处,深灰色的眼睛似乎正落在她身上,又似乎只是随意地望着舞池,叫人猜不透心思。
詹姆斯显然听出了她的敷衍,却也不追问,只是朗声笑道:“您的赞美,我定会转告母亲。不过今夜,还是让我们专心享受这支舞吧。”话音未落,他带着她完成一个漂亮的回旋,引得周围响起一阵掌声,安妮的裙摆扫过地面,心头却始终记着那道深灰色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线,悄然系在舞池中央与角落之间。
安妮小口咬着奶油蛋糕,甜腻的口感也压不住心底的啧啧称奇——她垂着眼,看似在专注品尝甜点,余光却像装了放大镜,将舞池边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温莎公爵夫人正挽着小叔子的手臂低语,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对方的袖口,那眼神里的缱绻,哪里是叔嫂该有的模样;而不远处的温莎公爵,正借着敬酒的名头,与两位年轻小姐靠得极近,其中一位的手指甚至悄悄勾了勾他的掌心,公爵则故作不经意地颔首,眼底藏着暧昧的笑意。
这简直比她读过的任何一本推理小说都要精彩,安妮几乎要拿出纸笔来梳理人物关系了。她嚼着蛋糕,忍不住偏头对乔治安娜低声打趣:“你瞧,比起跳舞,看戏似乎更有趣些。”
乔治安娜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圈,脸颊倏地泛红,连忙收回视线:“安妮,您……您怎么总注意这些?”她到底还是涉世未深,哪里见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荒唐事。
安妮轻笑一声,刚要开口,却瞥见角落那道身影动了。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终于站起身,深灰色的眼眸穿过人群,再次与她的目光相撞。这一次,他没有只是颔首,而是微微抬手,朝她举了举酒杯,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看穿了她这“看戏人”的小心思。
安妮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假装继续对付那块蛋糕,耳根却莫名发烫——难不成,她方才的小动作,全被这人看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