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将目光从被一群娇俏小姐簇拥的表哥达西身上收回时,视线恰好与一只递到眼前的手撞个正着。
那是一双极具辨识度的手——骨节分明如精心雕琢的玉石,指腹带着层浅浅的薄茧,想来是常年握笔或摆弄机械留下的痕迹,与礼服的精致妥帖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手的主人穿着熨帖挺括的黑色礼服,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衬里,腕间悬着的白金表链随着动作轻晃,冷光掠过烛光,晃得人眼睫微颤。
“鄙人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不知能否有幸邀德包尔小姐共舞一曲?”
低沉的嗓音裹着舞会的乐声传来,安妮抬眼,撞进一双深灰色的眼眸里。烛光在那片深潭中碎成星子,明明灭灭间,藏着一种近乎洞察一切的锐利,却又被表层的温和笑意掩去,整个人便透着一种奇异的气质——温润有礼,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仿佛这伸手邀约的动作,本就该被欣然应允,没有拒绝的余地。
安妮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心底掠过一丝讶异——这位福尔摩斯先生的出现,比她预想的更早,也更直接。她原以为至少要再几番试探,他才会主动靠近,却不想他竟如此干脆。
但这点讶异只在眼底停留了一瞬,随即便被她压了下去。脸上依旧漾开得体的浅笑,眼尾微微弯起,湛蓝色的眸子里盛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温和:“荣幸之至,福尔摩斯先生。”
话音落下,她的指尖轻轻搭上他的臂弯。冰凉的缎面礼服下,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沉稳的力道,肌肉线条紧实,却并不僵硬,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掠过,安妮下意识地稳住心神,随着他的舞步,缓缓步入舞池中央。
周遭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只剩下他身上淡淡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以及脚下悠扬的华尔兹节奏。安妮微微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心底却已警铃大作——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主动,绝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邀舞。
“上校,您怎么站这儿?”身旁的伴郎轻撞他的胳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地吹了声口哨,“福尔摩斯先生很少对哪位女士如此特别呢,您的这位情敌可不简单。”
詹姆斯的喉结上下滚动,死死盯着回廊入口,喉咙泛起一阵酸涩:“我本以为她在等我……”他回忆起安妮之前拒绝所有人时的冷漠神情,还有与自己共舞时,她眼中那礼貌却疏离的笑意,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迈克罗夫特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刚好盖过舞会音乐:“小姐似乎对舞会的喧嚣兴致不高,反而对角落里的‘戏码’格外留意?”
安妮挑了挑眉,侧头看他:“福尔摩斯先生的观察力果然名不虚传。”她方才注视温莎公爵夫妇的眼神,自认为足够隐蔽,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比起那些浮于表面的寒暄,小姐眼中的‘戏码’显然更有趣。”迈克罗夫特缓步前行,目光掠过她微扬的唇角,“像是温莎公爵与他夫人的远房侄女,又或是公爵夫人与她的小叔子?”
安妮心头一震,但表面依旧平静:“看来福尔摩斯先生不仅观察力卓越,洞察力也让人钦佩。”
舞池中央的钢琴声淌成温柔的溪流,华尔兹的舞步带着两人轻轻旋转,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被淹没在乐声里。安妮微微仰头,恰好对上迈克罗夫特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灯光在瞳仁里揉碎成星点,看似温和含笑,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猎手盯着猎物,不动声色却精准锁定。
“福尔摩斯”这个名字砸进耳中时的震惊,险些让她踩错舞步,全靠多年的工作经验才稳住神色,可显然,这点微澜还是被眼前人捕捉到了。他语气戏谑,带着几分故作夸张的懊恼,仿佛真的在担心自己有什么不堪的逸闻流传在外,可那眼神里的清明,却让安宁清楚知道:他在试探。
“福尔摩斯先生多虑了。”安妮扬起下巴,湛蓝色的眼眸里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心虚,反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笑意,“惊讶不过是因为,这是个足够响亮的姓氏——毕竟,能让女王陛下都另眼相看的人物,可不多见。”
她刻意提起福尔摩斯家族的声望,巧妙地将“惊讶”的缘由引向家族地位,而非她心底那份穿越者才懂的、对“福尔摩斯”这个名字的特殊认知。舞步旋转间,她的裙摆扫过迈克罗夫特的鞋尖,两人的距离忽而拉近,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烟草味飘来,低沉的笑声落在耳畔:“原来如此,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可他深灰色的眼睛里,探究的意味并未散去,反而添了几分兴味:“只是不知,德包尔小姐从何处听闻这些?据我所知,凯瑟琳夫人府上,似乎甚少谈论政务相关的话题。”
安妮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从容,借着一个转身的动作错开他的目光,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语气轻快:“流言蜚语总是比风传得更快,不是吗?更何况,伦敦社交圈里,从来都不缺关于大人物的闲谈。”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将问题抛回给“社交圈的闲谈”这个模糊的概念。迈克罗夫特看着她眼底的狡黠,忽然低笑出声,舞步也跟着放缓:“小姐的口才,倒是不输那些议会里的辩手。”
舞池旁的詹姆斯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口更闷——他的女神正与别的男人相谈甚欢,那眉眼间的灵动与鲜活,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衬得他先前得到的那支舞,更像一场敷衍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