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SDFJ营区的操场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粉色连衣裙的衣角。这里的风都是硬的，卷着沙粒打在脸上，不像家里院子里的风，总带着花香和妈妈晾晒的床单味。
三天前，妈妈蹲在你面前，眼眶红红的，说“纪淮要做勇敢的小孩”。你不懂“勇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要和穿军装的叔叔阿姨待在一起，要睡在没有小熊玩偶的硬床上，要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跟着一群陌生的小孩跑步。
操场很大，铺着灰色的水泥地，边缘种着几棵光秃秃的白杨树，叶子早就落光了，枝桠像伸向天空的手指。你看见几个比你高的小孩在列队，穿着统一的灰色小外套，步伐歪歪扭扭，却喊着响亮的口号，声音震得你耳朵疼。
“纪淮，过来。”张教官走过来，她的手很有力，牵着你的时候不像妈妈那样轻轻晃，而是稳稳地带着你往前走，“今天有新同学来，你要和他好好相处。”
你点点头，眼睛却瞟向操场入口。那里有扇铁门，漆皮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铁锈，像块破了皮的伤口。每天早晨，教官就是从那扇门进来，吹着尖锐的哨子，把所有人从床上叫起来。
就在这时，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你看见李教官走在前面，他平时总是板着脸，今天却微微弯着腰，手里牵着个小小的影子。那影子比你还矮一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细瘦的手腕。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风吹过的草，脑袋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截短短的、倔强的下巴。
“这是刘耀文。”李教官把那小孩领到队伍前，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以后就是你们的同伴了，大家多照顾他。”
小孩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沾着泥土，还有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了。
队伍里有小孩开始窃窃私语。
“他是不是没人要啊？”
“你看他衣服好脏……”
“李教官早上在营区门口捡到他的，听说蹲在那儿哭了好久。”
你听见这些话，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打量、被议论。那时候你躲在张教官身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怕别人看出你的害怕。
刘耀文似乎也听见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小火苗。他没看那些议论的小孩，反而直直地看向你。
那是双很特别的眼睛，眼尾有点上挑，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可眼底又藏着和你一样的慌张。他的脸很白，是那种没怎么晒过太阳的白，和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对比鲜明，像块没打磨好的玉。
四目相对的瞬间，你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皮鞋。鞋面上沾了点灰尘，是早上跑步时蹭到的，妈妈以前每天都会帮你擦得锃亮。
“纪淮，你带刘耀文去领生活用品。”张教官的声音打断了你的思绪，“给他找件合身的外套，再带他去宿舍认认床。”
你“哦”了一声，走到刘耀文面前，学着妈妈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我带你去吧。”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你身后。你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似的。
领用品的房间在操场尽头，货架上摆着一排排灰色的小外套、军绿色的小背包，还有印着营区标志的搪瓷碗。你踮着脚尖，够到最底层的一个背包，递给他：“这个是你的，上面要写名字，我教你写。”
他接过背包，手指不小心碰到你的指尖，凉得像块冰。你愣了一下，看见他飞快地缩回手，耳根有点红。
“我叫纪淮，纪律的纪，淮河的淮。”你没话找话，想让他别那么紧张，“你叫刘耀文，对吗？闪耀的耀，文化的文？”
他终于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嗯。”
这是你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嗓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你突然想起早上听见的议论，心里有点难过。如果他真的是被丢掉的，那他昨晚睡在哪里？有没有像你一样，偷偷哭着想念妈妈？
走出用品房时，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你看见刘耀文把新领的外套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阳光落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你突然觉得，这个小影子好像没那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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