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晨雾浮在寒潭上,像一层未散的魂。
金凌跪在冰面,心口那块残玉还嵌在皮肉里,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滴在雪上,洇出一朵朵暗红。他没动,不是不想,是动不了。方才那一声“不疼”,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纯阳金丹在体内乱撞,经脉像被火燎过,一寸寸发烫、发痛。他低着头,额前碎发沾了血,垂下来遮住眼。
蓝思追的手还贴在他掌心。
红线在两人之间微微震颤,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会断。
蓝思追睁着眼,瞳孔深处还晃着刚才的幻象——刀尖划破咽喉,金凌满脸风霜,眼里含泪,说“这一次,换我来罚你活着”。那不是今世的记忆。那是千年前,轮回初启时,他亲手刻下的诅咒。
可如今,他想毁了它。
他咬牙,指尖猛地收紧,灵脉逆行,逆脉通幽之体强行催动,试图将双修契从根上剥离。灵力如刀,在识海中横冲直撞,撕开一道道裂口。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来,溅在金凌肩头。
金凌猛地抬头。
“你干什么?”
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骨缝。
蓝思追没答。他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额头冷汗滚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抽离契约,等同于剜心断脉。但若不抽,下一次共鸣,金凌的金丹就会彻底暴走,反噬全身,魂飞魄散。
他不能让这事再发生。
哪怕自己灰飞烟灭。
“你不配……”他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再为我死一次。”
金凌听清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极冷。
“你说什么?”
蓝思追没回头。他抬手,指尖掐住自己手腕,血立刻涌出,滴在冰上,迅速结成红冰。他以血为引,开始画阵——逆脉断契阵,十年前他在禁阁残卷上看到的最后一个法阵。代价是魂湮,永世不得轮回。
“我要断契。”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从此你我两清。”
金凌盯着他背影,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手腕。
力道极大。
蓝思追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回头,看见金凌眼底烧着火。
“你再说一遍?”金凌声音低得发狠,“你要断契?”
“对。”蓝思追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动摇,“我不值得你活成这样。”
“值不值得,轮不到你说了算。”
金凌猛地将他拽近,另一只手直接按在残玉上,狠狠一推——玉更深地嵌进心口,血喷出来,染红两人衣襟。
蓝思追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
“你疯了?!”他咬牙。
“我没疯。”金凌盯着他,一字一句,“是你疯了。你以为你是在救我?你是在逃。逃什么?逃我?逃命?还是逃你心里那点不敢认的东西?”
蓝思追没说话。
他只是抬手,继续画阵。
金凌忽然笑了。
他松开他,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寒潭边,低头看着水面。
水里映出那具古琴的影子,残破不堪,琴弦断裂,却还在微微震动,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
“你说你想断契。”金凌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可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每天夜里都在想——要是当初没在断崖亭抓住你,你会不会活得更好?”
蓝思追笔尖一顿。
“我不知道。”金凌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但我试过放手。在药庐,在枯井,在雪夜……每一次我放手,你都会更痛一次。而我……”他顿了顿,嗓音沙哑,“我也活不成。”
他一步步走回来,每一步都踩在蓝思追画的阵纹上,将血迹踏乱。
“所以我不放。”他站在蓝思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怀里。你要走,我就绑着你走。你要断契……”他俯身,一只手撑在蓝思追耳边的冰面上,压低声音,“我就让你生生世世,都听得到我的心跳。”
蓝思追呼吸一滞。
他抬头,看见金凌眼底的光——不是怒,不是恨,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像火,烧穿了所有理智。
“你……”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金凌忽然伸手,一把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心口——那里,残玉嵌入皮肤,红线自玉中延伸,缠绕经脉,直通心脏。皮肤下隐隐有光流动,像活物。
“看见了吗?”金凌盯着他,“这不是契,这是命。你画你的断契阵,我流我的血,可这红线……它不听你的话。”
蓝思追手指一抖,符笔落地。
他猛地抓住金凌的手腕,指尖顺着红线滑上去,触到那块残玉——滚烫,像烧红的铁。
“你明知道……”他声音发抖,“每一次共鸣,你都会少一分灵韵。等到最后,你会变成一具空壳,魂都没了。”
“那又怎样?”金凌冷笑,“你活着,我就不算死。”
蓝思追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
“你根本不懂!我不是要你陪我死——”
“那你想要什么?”金凌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我放手?你要我走开?你要我装作不认识你,回到云深不知处,继续做那个冷心冷肺的金少主?”
他一把抓住蓝思追衣领,将人按在冰壁上。
“告诉你,做不到。”他额头抵上蓝思追的额头,呼吸交错,“从你答应我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放过你。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就算天道要收你,我也敢抢人。”
蓝思追喉咙发紧。
他想推开,可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
他看着金凌——那张向来冷傲的脸此刻扭曲着,眼里全是痛,全是狠,可偏偏,又有那么一丝藏不住的脆弱。
他忽然明白了。
不是他在囚禁金凌。
是金凌,早就把他困在了心里。
他闭上眼,一滴血从眼角滑落,混着冷汗,砸在冰上。
“……你赢了。”
金凌没松手。
“我不需要你认输。”他低声说,“我只要你活着。”
两人僵持着,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交织成白雾。
远处,山风忽起。
草庐方向,一片枯叶被卷上半空,打着旋,落进寒潭。
水波微动。
古琴残影忽然一震,琴弦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轻的“铮”。
刹那间——
蓝思追识海轰然炸开!
无数画面翻涌而出——
荒原,血月,他跪在祭坛中央,十指插进泥土,以魂为引,启动逆脉通幽阵。金凌被铁链锁在柱上,浑身是血,嘶吼着他的名字。他不回头,只将刀刺进自己心口,鲜血洒满阵纹,天地变色。
废墟,雪夜,他抱着金凌冰冷的尸体,仰天长啸。灵脉崩裂,识海焚尽,他以残魂为祭,逆转轮回,换金凌重生。可睁开眼,金凌却跪在他面前,刀尖抵着他咽喉:“这一次,换我来罚你活着。”
一次又一次。
他杀他,他救他,他囚他,他逃他。
轮回百世,因果纠缠,谁也逃不开。
“够了……”蓝思追抱住头,闷哼出声,“停下……求你……”
金凌察觉不对,立刻松手,一把扶住他。
“怎么了?”
“我看到了……”蓝思追喘着气,脸色惨白,“所有轮回……都是我……在害你。”
“不是你。”金凌按住他肩膀,“是命。”
“命?”蓝思追抬头,眼神失控,“如果命注定我们要互相折磨,那我宁可……没有命!”
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要以魂湮终结一切。
金凌反应更快。
他直接扑上去,将人死死抱住,整个人压在冰面上。
“你敢!”他咬牙,“你今天敢死,我立刻追下去,把你从轮回里拖出来,关进北岭最深的洞窟,让你永生永世,都听不到外面的风!”
蓝思追在他怀里挣扎,可灵力耗尽,动弹不得。
“放开我……”
“不放。”
“求你……”
“我不听。”
金凌低头,额头抵着他颈侧,声音闷闷的:“你说我不要脸,可你呢?你比我还狠。你想死,想逃,想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蓝思追身子一僵。
“我陪你活了十世。”金凌轻声说,“每一世,我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说我该罚你活着……可你知不知道,我更怕你死。”
蓝思追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
金凌抬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血与泪。
“所以别再试了。”他低声说,“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你要赎罪,我陪你。你要逆天,我跟你。你要疯……”他顿了顿,笑了,“我就比你更疯。”
蓝思追终于没再挣扎。
他抬起手,缓缓覆上金凌的手背,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茧。
很久以后,他才开口,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带我回去。”
金凌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动作轻得像捧一件易碎的瓷器。蓝思追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体温很低。
金凌低头,看见他唇角渗血,心口阵纹黯淡,知道他伤得极重。
“忍一忍。”他低声说,“我们回家。”
他抱着蓝思追,踏着雪,一步步往草庐走。
每一步,雪都陷得很深。
风吹起他破碎的衣角,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草庐内,烛火未熄。
金凌将蓝思追轻轻放在榻上,转身去取药。
蓝思追抓住他衣角,没让他走。
“别走……”他闭着眼,声音微弱。
“我不走。”金凌坐回榻边,握住他的手,“我就在这。”
蓝思追没睁眼,只是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金凌低头看着他,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那是江氏令牌,昨夜遗落在寒潭边的。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抬手,将玉牌放在烛火上。
火焰舔舐玉面,发出“噼啪”轻响。
玉牌渐渐发黑,裂开细纹。
金凌没动,就让它烧。
直到玉牌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他转头,看向蓝思追。
“从今往后,我没有宗门,没有身份。”他低声说,“我只有你。”
蓝思追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笑了。
金凌伸手,轻轻抚过他眉眼,然后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很轻,像雪落。
他起身,从墙角取出一把断琴——那是他从寒潭带回的残琴,琴身布满裂痕,却还有一丝幽光在缝隙中流转。
他盘膝坐下,将断琴置于膝上。
手指拂过断弦。
“铮——”
一声琴音响起,低沉而苍凉。
他闭上眼,灵力缓缓注入琴身。
刹那间,红线自两人掌心暴涨,化作金光,缠绕琴身,与残玉共鸣。空气中浮现出古老的符文,一圈圈扩散,最终在草庐中央凝聚成阵——同心引阵。
阵成刹那,天地骤变。
风雪再起。
北岭深处,传来一声古老钟鸣——“咚——”
悠远,沉重,仿佛来自地底深渊。
巨门将开之兆。
金凌睁开眼,指尖重重一拨琴弦。
《归去来》终章,全曲奏响。
琴音穿透风雪,直上九霄。
同心引,已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