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断琴最后一根弦还在震颤。
嗡——
那声音极轻,像一根线吊在将断未断的边缘,随时会崩。金凌坐在草庐中央,指尖还搭在琴身上,掌心红线微微发烫,顺着血脉往心口爬。他没动,额角一层冷汗往下淌,顺着颈侧滑进衣领,冰得他一颤。
蓝思追躺在寒玉榻上,盖着厚毯,脸色白得像雪地反光。呼吸细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只有金凌偶尔偏头看他一眼,才能从那微弱的吐息里确认他还活着。
烛火在穿堂风里扑腾,影子在墙上乱晃。
金凌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
残玉嵌在皮肉里,温热,像块烧红的铁渣。他知道它在回应什么——那阵刚成,那门将启,天地间有东西醒了。
他以为焚了令牌,奏了断琴,就能把人留住。
可蓝思追还是没醒。
他盯着那张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不是疼,是闷,压得他喘不过气。十年了,他一路被逼着走,被契拉着走,被这个人用最温柔的手段囚禁。可现在,轮到他想抓一把时,却发现手里空得厉害。
是不是……还不够?
风突然大了。
屋外枯枝“咔”地一声裂开,砸在屋顶,瓦片簌簌响。地面轻轻一震,烛火猛地缩成一点蓝芯,又跳起来。
金凌抬头。
下一秒,钟声来了。
“咚——”
沉,闷,像从地底深处砸上来的一锤,直敲进骨头缝里。草庐四壁震得抖,桌上药瓶滚落,“啪”地摔碎在地,药粉混着雪水洇开。
同心引阵悬在半空,金光骤亮,符文一圈圈扩开,像水波荡出去。
金凌猛地站起,一步跨到榻前,将蓝思追往角落挪了挪,盖好毯子。他蹲下身,指尖擦过对方眉骨,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
“等我。”他说。
话音落,人已冲出草庐。
风雪劈头盖脸砸来,打得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挡了一下,长发被风卷着抽在脸上,生疼。北岭整座山都在震,脚下雪层裂开细纹,幽光从地底渗出,像谁在下面点起了灯。
他抬头。
山腹深处,一道影子缓缓浮现。
高,宽,黑沉沉地立在风雪里,像从山体里长出来的。青铜色的门,门身刻满符文,却不是正道符箓的顺行流转,而是逆向回旋,像一条条扭曲的蛇,缠绕着门框,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金凌站在雪地里,脚陷进半尺深的雪中,一动不动。
红线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几乎要破皮而出。
他想走,想冲过去,想把这扇门砸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他猛地回头。
门口,蓝思追站着。
单薄的身子裹在毯子里,脚上没穿鞋,踩在雪地上,脚底已染红一片。风吹得他摇晃,像根随时会断的芦苇。
“谁让你起来的?”金凌声音劈了,吼出来,“回去!”
蓝思追没动。他抬手,指尖抵住门框,撑住自己。嘴唇发青,声音却稳:“钟声……不是召唤,是封印松动。”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金凌大步走回来,一把架住他胳膊,想把他拖进屋。可手刚碰到,就觉触手冰凉,凉得他心口一抽。
蓝思追任他拽,只是摇头:“代价已至……我撑不住了。”
金凌动作一顿。
“你说什么?”
蓝思追抬眼看他,目光很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金凌心口的残玉,指腹蹭到那块嵌入皮肉的玉石,微微一顿。
“这一世……换我走先。”
话音落,风雪骤停一瞬。
金凌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里泛出血丝。
“换你走先?”他声音低下来,却更狠,“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死就死,想走就走?蓝思追,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一把将人抱起,转身就往草庐冲。
蓝思追没挣扎,只是闭上了眼。
金凌将他放回寒玉榻,立刻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压在同心引阵中央。灵力自丹田涌出,纯阳金丹在体内翻滚,像烧化的铁水,烫得他经脉剧痛。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阵眼上。
金光暴涨。
阵纹亮起,红线从两人掌心延伸,缠绕升空,与断琴共鸣。可只撑了三息,金光忽然剧烈震荡,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砰!”
一股反冲之力炸开,金凌整个人被掀飞,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来,溅在断琴弦上。
血珠顺着断裂的弦纹滑落,滴在阵眼。
阵光一暗。
金凌咳着血,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四肢发软,眼前发黑。他撑着地面,手指抠进木板缝里,指甲翻裂,血混着木屑。
“不……还没完……”
他嘶哑着,又要结印。
可就在这时,蓝思追动了。
他不知何时已坐起,踉跄下榻,扑向断琴。手刚碰到琴身,就看见那根染血的弦,指尖一抖。
下一秒,他双手猛地一扯——
“嘣!”
最后一根弦断了。
碎片划过他掌心,血立刻涌出,顺着指尖滴在阵眼,与金凌的血混在一起。
“你要我活着,”他抬头,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就别毁了自己!”
金凌靠在墙边,喘着气,嘴角还挂着血。他盯着蓝思追,忽然咧嘴笑了,笑得眼角崩出血丝。
“那你呢?”他声音发颤,“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我不是在逃!”蓝思追吼回去,声音撕裂,“我是在还!还你百世命债!”
风雪从破窗灌进来,吹灭了最后一盏烛。
屋里黑了。
只有同心引阵还闪着微光,残玉在两人胸口发烫。
他们隔着阵眼对跪着,一个咳血,一个掌心流血,谁也不肯低头。
金凌忽然伸手,一把抓住蓝思追的手腕,将他拉近。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错。
“你说还债?”金凌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那我问你,是谁每世都来找我?是谁布下逆脉通幽阵,逼我入局?是谁……明明可以转世重来,却一次次把自己烧干净,也要把我拉回来?”
蓝思追呼吸一滞。
“是你。”金凌声音低得发狠,“从头到尾,都是你不想放手。”
话音落,红线突然暴涨。
不是从掌心,是从心口,从残玉深处炸出,化作金光缠绕两人头颅。识海轰然破碎,万千画面倾泻而出——
荒原,血月。
祭坛中央,金凌立于阵心,金光覆体,十指展开,掌心符文流转。他是初代阵灵,维系天地平衡,魂归即劫起。
阵外,蓝思追跪着,衣衫褴褛,血脉驳杂,却被天道选中为“逆命者”。他十指插进泥土,以魂为引,启动逆脉通幽阵,硬生生将即将湮灭的金凌从轮回中拖出。
从此,金凌每世重生,蓝思追便追随一世。
或为仆,或为敌,或为 lover。
每一次,他都以吞噬其灵韵为代价,续其命,护其魂。
百世轮回,因果倒置。
表面是蓝思追囚禁金凌,实则是金凌借他的执念,一次次制造重逢,不肯放他转世。
他是命定的救赎者,也是命定的牺牲品。
而金凌——才是那个执念深种、不肯放手的人。
画面散去。
金凌松开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残玉,忽然低笑了一声。
又一声。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仰天大笑,笑得咳出血来,洒在雪地上。
“原来如此……”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疯了,“我恨你十年,以为你是在囚我。可到头来,是我一直在拖你下地狱。”
他忽然止笑,抬眼看向蓝思追。
“你说你要走先?”
他一步步走过去,弯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蓝思追太轻了,轻得像一具空壳。
“这一世,换我来罚你活着。”金凌低声说,脚步坚定地走向门口。
风雪迎面砸来,他没停。
山腹前,巨门虚影高达百丈,符文逆闪,门缝已裂开一线,黑渊旋转,寒气如刀,刮得人脸生疼。
金凌抱着蓝思追,一步步走上山坡。
雪深,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画出一道红线。
他快走到门前三丈时,雪巅之上,一道身影踏雪而来。
白衣胜雪,手持古卷,眉目冷峻。
蓝曦臣。
“你们唤醒的是灭世之门。”他站在高处,声音穿透风雪,“门后不是轮回,是归骸之渊。进去的人,魂不得散,永世镇压。”
金凌停下,仰头看他。
“那又如何?”他冷笑,“大不了……一起灭。”
蓝曦臣沉默一瞬,缓缓翻开手中古卷。
一角图卷显露——九道劫纹,逆向盘旋,最末一道,正与同心引阵同源。
他还没开口,异变突生。
红线在两人之间剧烈震颤,忽然“啪”地一声——
断了。
金凌浑身一僵。
下一瞬,心口残玉骤然爆发出刺目血光,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光芒照亮整片风雪,映得他瞳孔涣散,身体猛地一震,似被某种古老意志拖入深渊。
他怀里的蓝思追忽然睁开眼。
那一瞬,风雪静止。
巨门虚影缓缓开启,黑渊吞吐寒气,仿佛在等待吞噬。
蓝曦臣站在雪巅,古卷在风中翻页,露出完整图卷——《逆脉九劫图》。
最后一劫,标题赫然是:
**“归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