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晨光斜斜地切过回廊檐角,碎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冰碴子。
金凌走得很慢。右肩压着那件半湿的外袍,布料贴着皮肤,冷得发僵。他能闻到上面的味道——松烟混着一点旧纸的气息,是蓝思追身上常年不散的味儿。这味道十年前就烙在他记忆里,那时他蜷在祠堂墙角,高烧到神志不清,只记得有个人把一件滚烫的外袍裹在他身上,人却冷得直抖。
他手指动了动,无意识摸上袖口那道疤。针脚歪斜,像是谁第一次缝补,笨拙又固执。昨夜枯井边,蓝思追卷起袖子时露出的那一截,焦黑边缘嵌着残玉,和他膻中穴的位置一模一样,隔着空气隐隐发烫。
金凌猛地缩回手。
他不想碰。可指尖还留着触感——不是布料,是那一瞬间从经脉深处窜上来的热流,像干涸的河床突然听见雨声,本能地裂开缝隙去接。
“你走快点。”他冷着脸说,没回头。
身后脚步声一顿。
蓝思追站在三步外,袖口垂落,遮住了腕间伤痕。他没应声,只是往前走了两步,重新并入他的影子里。两人脚印落在雪上,一深一浅。金凌的每一步都踩出裂痕,蓝思追的却轻得几乎不留痕迹,仿佛踩在水面上。
“你每一步都算好了?”金凌忽然停住,盯着地上那两行印子。
蓝思追也停下。风吹起他额前一缕碎发,露出清俊的眉眼。
“我只是走我该走的路。”他说。
金凌冷笑:“所以你也算好了我会跟?”
蓝思追没动。目光落在他肩头那件外袍上,湿了一片,紧贴着锁骨下方。他知道那里有一道旧伤——八岁那年,火毒第一次反噬,他自己拿刀割开皮肉泄压,血流了一地。没人敢靠近,只有个少年翻墙进来,跪在血泊里,把他抱起来。
“你若真想逃,”蓝思追声音很轻,“昨夜就不会攥住我的衣袖。”
金凌喉咙一紧。
他想反驳。可话堵在胸口,像块烧红的铁。他确实没松手。在寒潭底下,冰水刺骨,灵脉乱成一团,他明明该推开他,却死死抓着那截手臂,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怀里。
他转身就走。
脚步比刚才重,踩得积雪咯吱作响。可无论他走多快,身后的脚步始终不紧不慢,像影子一样黏着他。
小径蜿蜒,通往侧庐。
门是虚掩的。蓝思追抬手推开,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屋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榻一炉,墙上挂着一幅残缺阵图,线条模糊,唯有中央一点微光流转,像是呼吸般明灭。
金凌站在门口,没进去。
屋里太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和体内那股躁动的纯阳之力撞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蓝思追就在身后,距离近得能数清他呼吸的次数。
“进来。”蓝思追说。
金凌不动。
“你怕什么?”蓝思追绕过他,走进屋内,弯腰取炭生火。火苗腾起,映亮他低垂的眼睫,“怕我再用净心咒?还是怕……你其实并不讨厌那种感觉?”
金凌瞳孔一缩。
他跨步进屋,反手关门。木门撞上门框,震落一片积雪。
蓝思追抬头,火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你是主人,我是囚徒?”金凌靠在门边,嗓音沙哑。
蓝思追拨了拨炭火,火星噼啪炸开。
“你是唯一能让我心口发热的人。”他说。
这句话轻得像落雪,却砸得金凌踉跄一步。
他不是没听过情话。那些世家小姐递来的香囊、诗笺,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可这话从蓝思追嘴里说出来,不像求爱,更像剖白——带着血,带着痛,不求回应,只陈述一个事实。
他忽然觉得闷。
屋里明明有火,他却觉得胸口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涨,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走到桌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像随时准备拔剑而起。
蓝思追起身,取来茶具。水壶在炉上咕嘟冒泡,他倒水洗杯,动作从容得像寻常待客。瓷杯递到金凌面前时,雾气氤氲,映出他自己的脸——苍白,眼下青黑,眼神里有种他自己都认不出的东西。
“你已非孤身。”蓝思追轻声道。
金凌盯着那杯茶。
他看见倒影里的自己,嘴唇微微颤抖,眼底竟有一丝乞求。和那个雪夜一模一样——他躺在血泊里,意识模糊,嘴里反复呢喃:“我不想死……我想活……”
他猛地抬手,将茶杯摔向地面!
瓷片炸裂,热茶泼洒,木案被浸出深色痕迹,蒸汽腾腾升起。
“十年!”金凌站起来,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你等了十年?从我八岁那年高烧濒死,你就开始算计我?所有相遇、所有‘巧合’,都是你的局?你在藏书阁‘偶遇’我练字,在后山‘碰巧’救我脱离火毒反噬,在断崖亭‘恰好’说出逆脉通幽的秘密——全是你布的网?!”
蓝思追站着没动。碎片溅到他鞋面,他看也没看。
“我不是在算计你。”他说,“是在等你醒来。”
“醒来?”金凌冷笑,眼里泛红,“我连做梦都在你的阵里!你说净心咒是疗愈,可它逼我看见那些事——你救我、你护我、你听见我说‘我想活’……你以为这样我就该感激?就该乖乖听话?”
他逼近一步,胸膛几乎撞上对方。
“你从未问我愿不愿意!”他吼道,“你直接锁住了我!用那该死的契约,用我的命,用我的灵脉——你把我变成你的傀儡!”
蓝思追终于抬头。
两人身高相仿,此刻面对面站着,呼吸相抵。室内温度骤降,炭火明明烧得旺,却透出一股阴冷。墙上阵图忽地一闪,微光暴涨。
蓝思追忽然抬手,解开衣领。
金凌一怔。
下一秒,蓝思追褪下半边外袍。
雪白肌肤裸露出来,心口位置赫然一道幽蓝阵纹,形状扭曲如藤蔓缠心,边缘泛着金属冷光——和金凌膻中穴的印记同源同形!
“你看看它。”蓝思追声音低哑,手指抚过那道烙印,指尖微微发颤,“每当你灵脉躁动,它就灼烧如焚;每次我催动逆脉通幽,它就裂开一道新痕。你以为只有你在痛?”
金凌僵在原地。
他盯着那道纹路,忽然想起昨夜寒潭底浮起的残玉——第三道裂痕,正是那时出现。原来不是他的幻觉。那是蓝思追付出的代价。
“所以呢?”他咬牙,声音发抖,“你也受苦,就能证明你没错?”
“我不是要你原谅。”蓝思追缓缓穿衣,动作缓慢,像在承受某种隐痛,“我是要你知道——这一契,不是我强加于你。是你我的命,早就绑在一起。”
话音未落——
轰!
两人灵脉骤然共振!无需触碰,无需咒语,纯粹的情绪激荡已引动契约反噬。侧庐壁上阵图轰然亮起,微光暴涨,映得满室幽蓝!
残玉自蓝思追袖中飞出,悬浮半空,青灰玉身燃起幽火,浮现四个古篆大字——**同生共死**!
金凌踉跄后退,扶住桌角才没跌倒。他看着那四字,如遭雷击。
这不是誓言。是法则。
一旦缔结,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永世不得解。
蓝思追亦喘息不定,额角渗汗,显然强行催动契约亦代价沉重。他望向金凌,眼中竟有片刻脆弱:“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何宁可被你恨,也不放你走。”
金凌没说话。
他转身,一步步走向窗边。推开木窗,冷风卷雪涌入,吹得他湿发贴在额角。他望着院中雪地——一夜新雪,平整如纸,无新足迹,唯有一道细长划痕,自墙根直指禁阁深处,像是被利器拖拽而出。
良久。
他低声开口,语气极冷:“若有一日你先放手……”
顿了顿,手指紧攥衣角,指节发白,布料几乎被撕裂。
“……我会杀你。”
蓝思追立于原地,未动,未答。
唯有心口阵纹,隐隐作痛。
镜头拉远。
窗外雪地,那道划痕尽头,禁阁窗棂微开,一道黑影闪过,脚步轻得像猫。壁上阵图光芒渐弱,最后一瞬,竟映出残卷文字片段——《逆脉通幽·解契篇》。
残玉熄火落地,表面“同生共死”四字隐去,唯余焦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