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金凌站在枯井边,夜风卷着残叶掠过脚背。他没动。
肩胛骨缝里还残留着蓝思追掌心的温度,像一簇压不住的火,在冷汗浸透的衣料下闷烧。他想走,可腿发沉,像是经脉里的灵流早就不听使唤,反倒顺着方才那道诡异的共振,往身后那人方向悄悄回流。
他咬牙,指甲掐进掌心。
不是依赖。是反噬。
纯阳金丹躁动起来的时候,从来不管他愿不愿意。
蓝思追就站在三步之外,没靠近,也没退开。袖口垂落,遮住了腕间那块嵌玉的旧疤。可金凌知道它在——就在他膻中穴隐隐刺痛的位置,隔着空气,微微发烫。
“你走不了。”
声音不高,像从风里浮出来的一样。
金凌猛地回头,眼底泛红:“谁要你管?我金家的事,蓝氏无权过问。”
蓝思追看着他,眸光静得像井底未漾开的水。
“你体内的火毒醒了。”他说,“再撑三个时辰,经脉就会自焚。”
金凌冷笑:“所以你是来收网的?等我失控,好名正言顺地锁住我?”
蓝思追没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卷起袖口。
残玉露出一角,泛着青灰的光,边缘焦黑如灼烧过。
就在那一瞬,金凌胸口猛地一缩——膻中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弯了半寸腰。
他瞪着眼,喘息变重。
“你……又动什么手脚?”
“我没动。”蓝思追声音低,“是你自己的灵脉在回应。”
金凌想反驳,可话卡在喉咙里。
他能感觉到——那股霸道的纯阳之力,正不受控地朝蓝思追的方向涌,像干涸的河床突然闻到水声,本能地裂开缝隙去承接。
这不对。
这不是契约该有的反应。
他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上井沿锈链,发出一声钝响。
蓝思追终于动了。
他放下袖子,转身就走。
“若你想活,跟我来。”
竹林在后山蜿蜒,雾气浓得化不开。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金凌走在后面,指尖掐着腕骨,强迫自己清醒。他知道这是陷阱。可他也知道,如果现在停下,明天早上,云深不知处会多一具焦尸,而所有人都只会说——金氏少主,灵力失控,暴毙于外。
没人会问为什么。
就像十年前,没人问他为什么蜷在祠堂墙角,快冻死也不肯动。
雾中忽然传来铃声。
极轻,极远,像从地底浮上来的一缕音。
金凌脚步一顿。
蓝思追没回头,只放慢了半步。
“寒潭有守阵。”他说,“若你怕,现在可以回头。”
金凌盯着他背影,牙关咬紧:“少废话。”
他们穿过一片覆霜枯竹,地面开始结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前方雾气略散,露出一方水面——寒潭到了。
月光被云遮住,只偶尔漏下一抹清辉。潭面结着冰,裂纹如蛛网蔓延,映出两人的倒影。
可那倒影不对。
金凌的身影总是慢了半拍。他抬手,倒影才缓缓抬起;他皱眉,倒影却还凝在原处。
像魂魄与肉身错开了节拍。
“地脉阴寒,可镇火毒。”蓝思追站在潭边,声音平静,“但你要进去,就得自己走。”
金凌嗤笑:“你以为我不敢?”
话音未落,他抬脚就往潭心走。
冰面陡滑,他一脚踩空,整条右腿陷进裂缝,刺骨寒意瞬间窜上脊背。灵流猛地一震,火毒趁机反扑,经脉像被烧红的铁丝穿刺,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本能驱使他伸手抓东西。
抓住的是一截温热的手臂。
蓝思追没躲。
他顺势上前一步,将金凌拉近,另一只手已贴上他后心。灵流注入,粗暴却精准,硬生生压下那波反噬。
金凌喘着气,抬头瞪他:“放手!”
蓝思追低头看他,眼神深得看不透:“你要的答案——是不是利用你?是不是只为金丹?——你自己来寻。”
金凌怔住。
他听懂了。
这不是施舍。是逼他主动踏入牢笼。
“你以为我不敢?”他声音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下一秒,他猛地挣脱,纵身跃入潭中。
冰面炸裂,水花四溅。
寒意如刀,瞬间割透衣袍,刺进骨头。金凌呛了一口冷水,挣扎着要站起,可灵流彻底乱了套,火毒与寒气在他体内对冲,头痛欲裂。他眼前发黑,手指在冰水中胡乱抓挠,最终又一次,死死攥住了蓝思追的衣袖。
蓝思追低头看他。
水珠顺着他额发滴落,滑过眉骨,落在金凌手背上,滚烫。
“净心咒。”他说,“需肌肤相贴,心神共感。”
金凌想骂,想打,想把他推开。
可蓝思追已经俯身,一手托住他后背,一手覆上他后颈,灵流缓缓注入。
刹那间——
识海炸开。
不是幻象。是记忆。
比雪夜更早的记忆。
他看见自己蜷在祠堂角落,高烧到嘴唇发黑,浑身抖得像片落叶。守卫早已走光,香炉冷透,供桌积灰。他睁着眼,意识模糊,嘴里反复呢喃一句话:
“我不想死……我想活……”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可有人听见了。
识海深处,一道纤细的灵流悄然探入,轻轻裹住他濒临溃散的神识,像在接住一只快坠地的鸟。
那道灵流的源头,是十五岁的蓝思追。
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他只是夜里翻书,偶然读到“逆脉通幽”之术,说命定双生者,哪怕相隔千里,也能听见彼此心底最微弱的声音。
他不信。
直到那个雪夜,他路过祠堂,听见一个孩子在梦里哭着说——“我不想死”。
他循声找去,看见了金凌。
瘦小,苍白,命若游丝。
他跪下来,把人抱进怀里,用尽全身灵力护住那点微弱的气息。
那一夜,他差点把自己烧干。
而现在,这段记忆,通过净心咒,毫无保留地涌入金凌识海。
“啊——!”
金凌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嘶吼,像是要把十年来的所有压抑都撕开。
他双手狠狠掐进蓝思追后背,指甲几乎破布见肉,身体却违背意志,死死贴着他胸膛,贪婪地汲取那点温热。
“为什么偏偏是我?!”他吼着,眼眶通红,“为什么是你看见?为什么非得是你救我?!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决定活着?!”
蓝思追没答。
他只是收紧手臂,将金凌整个拥入怀中,额头抵住他发顶,声音哑得不像话:
“因为只有你能听见我。”
一句话,砸进死寂。
金凌浑身一震。
他忽然明白——
当年那个孩子,不只是被救的人。
也是唯一听见蓝思追内心声音的人。
一个被宗门遗忘的旁支遗孤,一个灵根隐晦、无人问津的少年,他拼尽全力去救一个快死的孩子,不是为了善心,不是为了功德。
是为了确认——
这世上,还有人能听见他的存在。
金凌的挣扎慢慢停了。
他伏在蓝思追肩头,呼吸紊乱,指尖仍掐着对方衣料,肩膀剧烈起伏,却始终没哭出声。
冷得厉害。
可胸膛贴着胸膛,心跳隔着湿透的衣衫传来,一下,又一下,渐渐同频。
潭面的冰层开始融化,裂纹扩大,倒影终于不再错位。
两人轮廓交融,像从未分开过。
蓝思追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下来,喉结滚了滚。
他知道,这一夜之后,有些事再也不同了。
就在这时——
潭底忽有微光亮起。
一块古玉缓缓浮至水面,正是蓝思追藏于袖中的残玉。此刻玉身浮现第三道阵纹裂痕,与“逆脉双生”阵隐隐呼应,光芒一闪即逝。
蓝思追眸色一沉,迅速将玉收回袖中。
远处树影一晃。
黑衣人悄然离去,脚步轻得像猫。
一枚青铜令牌遗落雪地——正面刻“江”字,背面隐现江氏家纹。
金凌仍未抬头,只低声道:
“……天快亮了。”
蓝思追轻应:“嗯,回去吧。”
两人并肩走出寒潭,脚步缓慢,距离却未拉开。
金凌的衣袍还在滴水,冷风一吹,冷得发颤。
蓝思追脱下外袍,递过去。
金凌没接。
可也没拒绝。
蓝思追便直接披在他肩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金凌没动。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踩出的水印,在青石板上连成一条线。
身后,寒潭重归寂静。
冰面愈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枚“江”字令牌,静静躺在雪里,反射出第一缕晨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