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金凌是被疼醒的。
不是刀割,不是火烧,是像有根铁丝缠在心口,一寸寸往肉里勒。他猛地睁开眼,额上全是冷汗。屋里黑得彻底,炭火只剩一点暗红,映着对面那张空榻——蓝思追不在。
他坐起身,右肩旧伤也跟着抽了一下。外袍搭在床边,松烟混着旧纸的气息还没散。昨夜的事涌上来:残玉悬空,青灰玉身燃起幽火,“同生共死”四字浮现,契约反噬如雷贯顶。他记得自己摔了茶杯,吼出“若你先放手,我会杀你”,可话出口那刻,心里竟不是狠,是怕。
怕他说好。
窗外静得诡异。雪早停了,檐角冰凌滴水,一滴,又一滴,节奏太规整,不像自然落下。金凌掀被下地,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寒意从脚心窜上来。他推窗,冷风扑面,雪地平整如新,没脚印,没痕迹,可空气里那缕松烟味儿,淡得几乎抓不住,却一路往北飘。
他知道是谁。
他也知道不该去。
可腿已经动了。
披上外袍,他翻窗而出。落地无声,像猫。云深不知处的回廊曲折,夜里看去像一张蛛网,而蓝思追就是那最安静的猎手,一步一步往禁阁走。
金凌没点灯,也没运灵力。他靠着墙根走,呼吸压到最轻。穿过后院时,风忽然大了,卷起地上薄雪,迷了眼。他抬手挡了一下,再睁眼,前方林子里一道影子掠过——月白长衫,袖口微扬,露出一截手腕,焦痕嵌在皮肉里,和他膻中穴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贴着树干靠近。
雪林深处,枯枝覆雪,踩上去几乎没声。他伏在老松后,看见蓝思追站在禁阁外,没敲门,没念咒,只伸手按在门框上。指尖划破,血珠渗出,顺着木纹滑下。门轴吱呀一声,开了。
金凌瞳孔一缩。
禁制是活的。要血启门。
他没动。等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靠近窗下。窗棂虚掩,内有幽光浮动,像是阵纹在呼吸。他仰头,借雪光窥进去。
蓝思追站在屋子中央,地面铺着复杂阵图,线条扭曲如藤蔓,正缓缓亮起。他抬起手,掌心朝下,另一只手划过掌缘,血立刻涌出,滴落在阵心。血珠落地那瞬,阵纹像活了一样,顺着地面蔓延,爬上门板、墙壁,甚至天花板。
虚空之中,一页残卷缓缓浮现。
泛黄纸页,边缘焦黑,墨迹斑驳。标题四个古篆——《逆脉通幽·解契篇》。
金凌喉咙发紧。
他盯着那页纸,像盯着一把刀。
然后,他看见了那行字。
“解契需献祭共鸣体,以命偿契,方可断链。”
血一下子冲上头顶。
他没听见自己推门。只记得风猛地灌进来,吹灭了三盏烛火。残卷上的字还在,刺得他眼睛生疼。
蓝思追转过身,没惊讶,没慌乱,就那么看着他。
金凌一步上前,夺过残卷,手指发抖:“你要我死?!”
蓝思追没拦。
他又撕,纸片如雪纷飞。
“你竟敢——!”他一把掐住蓝思追脖子,力道之大,对方脚尖离地,后背撞上墙壁,震得阵纹一闪。
蓝思追还是没反抗。他抬手,反手扣住金凌手腕,力道精准,不重不轻,刚好能让他察觉到——对方不是挣不开,是不想挣。
“你才是想我永远困于你。”蓝思追声音冷静,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金凌冷笑:“我困你?是你用契约锁我十年!”
“若我真要你死,”蓝思追直视他,眼神像冰,“何必每次你火毒反噬都以身为引?若我贪自由,昨夜便可弃你于寒潭。”
金凌手指收紧。
蓝思追喉结在他掌下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艰难,可话仍一字一句往外挤:“你宁愿我死,也不愿我自由?”
这句话像刀,直接捅进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昨夜寒潭底,冰水刺骨,灵脉乱成一团,他明明该推开他,却死死抓着那截手臂,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怀里。
他以为那是本能。
可现在他知道,那是怕。
怕他松手。
怕他走。
怕他真的自由。
“你懂什么!”金凌吼出来,声音嘶哑,“你以为我不想要自由?可你凭什么替我决定!凭什么一边说爱我,一边又要毁了我!”
“我没想毁你。”蓝思追喘了口气,唇角渗出血丝,“我想救你。”
“救我?”金凌笑了一声,眼里泛红,“用我的命去换你的解脱?这就是你的救?”
“不是解脱。”蓝思追摇头,声音低下去,“是赎罪。”
“赎什么罪?”
“十年前,你躺在祠堂血泊里,高烧不退,嘴里反复说‘我不想死’。”蓝思追看着他,目光像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我听见了。可我什么都没做。我怕你醒来恨我,怕你怪我多管闲事,怕你拒绝我……所以我等了十年,等你灵脉觉醒,等你成为唯一共鸣体,等你不得不依赖我。”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偷你。”
金凌僵住。
“解契篇是真的。”蓝思追闭了闭眼,“要断契,必须献祭共鸣体。但献祭的不是你。”
“那是谁?”
“我。”
金凌猛地松手。
蓝思追跌坐在地,扶着墙才没倒。他咳了一声,指缝间渗出血。
“你疯了?”金凌后退一步,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蓝思追抬头,脸色惨白,可眼神清醒得可怕,“若解契能让你活,我宁不要你。”
这句话落下,屋内忽然静了。
连风都停了。
然后,异变陡生。
两人灵脉同时震颤,无需触碰,无需咒语,纯粹的情绪激荡已引动契约反噬。
残玉自蓝思追袖中飞出,悬浮半空,青灰玉身燃起幽火。
屋外,屋瓦积雪骤停,空中飘雪凝滞,仿佛时间被按了暂停。
屋内,地面阵纹暴涨,幽蓝光芒照得满室如昼。金凌心口阵纹灼烧如焚,冷汗瞬间浸透里衣。他看见蓝思追也是一样,额角青筋暴起,嘴唇发紫,可那人还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像根压不垮的竹。
在这静止的刹那,金凌忽然看清了什么。
不是背叛。
不是算计。
是这个人,十年来每夜守在侧庐外,听他梦中呻吟;是他火毒发作时,不顾反噬强行引渡灵力;是寒潭底,对方宁可自己经脉碎裂,也要把他护在怀里。
他不是囚徒。
他是被捧在掌心的人。
而他自己呢?
他吼过,骂过,摔过杯子,说过“我会杀你”。可每一次他崩溃,都是这个人接住他。
记忆翻涌,像潮水拍岸。雪夜祠堂,少年跪在血泊中将他抱起,手抖得厉害,却一声不吭;断崖亭,对方递来温水,说“你不必答应,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昨夜,他昏睡中无意识攥住那截衣袖,而蓝思追就那么站着,任他抓着,像守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金凌踉跄后退两步,背抵住门板。
他不敢看蓝思追。
怕看见对方眼里的悲悯,怕看见那句“我宁不要你”是真的。
可他更怕——
怕自己一旦点头,这个人真会消失。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那只曾掐住对方喉咙的手,此刻连握拳都做不到。
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不准。”
不是命令。
是哀求。
三个字,轻得像落雪,却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蓝思追没动。
良久,他缓缓抬头,眼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
他没说话。
可金凌知道,他听见了。
镜头拉远。
残卷碎片散落一地,灰烬未冷。忽然,微光自烬中升起,像是有谁在看不见的地方写字。
灰烬自行拼出三行小字——
**同心引,逆天改命,代价魂湮。**
字迹明灭三次,随即湮灭,不留痕迹。
屋内温度回升,雪重新落下,仿佛刚才一切未曾发生。
只有两人剧烈起伏的呼吸,与心口未熄的阵纹,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金凌靠在门边,指尖无意识抚过心口。那里还在疼,可比刚才轻了。
他没再看蓝思追。
也没走。
只是站在那儿,像一根钉子,扎在原地。
蓝思追缓缓起身,捡起地上一片残纸,轻轻吹了口气。纸灰飞扬,融入飘雪。
他整了整衣袖,遮住腕间焦痕,转身走向门口。
经过金凌时,脚步顿了顿。
没说话。
也没碰他。
可那一瞬,两人呼吸交错,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的颤动。
然后,他走了出去。
金凌没拦。
也没回头。
可当他终于抬起眼,望向门外那片雪地时——
雪又开始下了。
细细密密,无声无息。
而地上,一行脚印,正缓缓被新雪覆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