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暮色如血。
十字花学院主楼的天台是整座学院的制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校园——训练场、图书馆、宿舍区,以及更远处那道将世界一分为二的安全墙。
墙内是文明、秩序、被精心维护的“正常”;墙外是荒野、混乱、“虫灾”肆虐的“异常”。
莫纵春背靠着天台边缘的护栏,栗色的长发在晚风中飘扬,粉红色的巴黎画染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她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不是校服,而是江落尘送她的那件,面料柔软,剪裁精良,领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颈间的新choker,只露出边缘的银色金属片,在暮光中偶尔闪烁冷冽的光芒。
她在等。
天台的铁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然后江落尘走了出来。
他今天也穿得比较随意——深灰色的长风衣,黑色的高领毛衣,同色系的长裤。
金色的头发没有像平时那样仔细梳理,而是随意地散着,几缕发丝遮住了部分冰蓝色的眼睛。
他依然戴着那个特殊止咬器,黑色皮革和金属扣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像某种束缚,也像某种保护。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的东西。
一个银色的金属箱子,不大,约莫笔记本大小,表面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排细微的呼吸灯在缓慢闪烁,蓝光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这是什么?”莫纵春问,雾灰色的眼睛盯着那个箱子。
“准备。”江落尘说,走到她身边,将箱子放在天台的水泥地上,“为了周末。”
他打开箱子。
里面不是武器,不是文件,而是一些看起来日常的物品:两支精致的钢笔,一对袖扣,一条领带夹,甚至还有一盒薄荷糖。
但莫纵春一眼就看出了异常——这些东西的做工太精良了,精良到超越了日常用品的范畴。
“监控设备?”她猜测。
“通信,定位,紧急警报,以及...一些特殊功能。”江落尘拿起那支黑色的钢笔,轻轻旋开笔帽,露出里面的结构——不是笔尖,而是一个微型的全息投影接口,“浮家的慈善晚宴,安保级别会很高,常规通信设备会被屏蔽。这些是特别定制的,可以绕过大多数屏蔽系统。”
莫纵春拿起一对袖扣。
在暮色中仔细观察,能看到边缘有极其细微的缝隙,像是可以打开。
“这里面是什么?”她问。
“微型注射器。”江落尘平静地说,“一支是高浓度抑制剂,如果我的易感期在晚宴上失控,可以用它强行压制。另一支是肾上腺素和镇静剂的混合剂,如果出现...极端情况。”
莫纵春的手指在袖扣上轻轻摩挲。
金属冰凉,但她的指尖能感觉到里面液体的微小震动。
“你预计会有极端情况?”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灰雾色的眼睛锐利起来。
“浮笙的突然缺席,浮家对北部控制区的兴趣,这次晚宴的时机...”江落尘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看向远处的安全墙,“这些都太巧合了。而在我家的情报网里,巧合通常意味着计划。”
“你的情报网有具体消息吗?”
“有一些碎片。”江落尘从风衣内袋取出一张折叠的纸——不是电子设备,而是真正的纸,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显得格外突兀,“浮家最近三个月,从黑市购买了大量的特殊材料——高纯度信息素萃取剂,基因测序设备,甚至有一些...违禁的生物样本。”
莫纵春接过那张纸,展开。
上面是手写的列表,字迹工整而冷静,是江落尘的字迹。
她快速扫过那些物品名称,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虫灾’外壳碎片样本...‘潘多拉’抑制剂原料...alpha信息素催化酶...”她抬起头,“浮家想做什么?制造生物武器?”
“或者制造某种...控制工具。”江落尘说,“‘潘多拉’是抑制‘虫灾’进化的药物,但如果反向使用,可能会催化某种进化。结合alpha信息素催化酶...”
“他们想控制alpha?”莫纵春的声音冷了下来。
“或者创造某种‘超级alpha’。”江落尘说,“浮家一直不满现有的等级体系。他们认为,既然S级alpha可以标记弱攻型alpha,那么理论上,如果能够人为制造出超越S级的存在...”
“就能统治所有alpha,进而统治所有人。”莫纵春接上,声音里有一丝讽刺,“很浮家的想法。永远不满足于现状,永远想爬到最高处,哪怕要踩碎一切。”
“包括我们。”江落尘说,“莫家和江家是浮家最大的障碍。如果我们两家联姻,形成联盟,浮家的野心就更难实现了。所以他们必须在联盟稳固前做些什么。”
“比如在慈善晚宴上做些什么?”莫纵春问。
“可能性很大。”江落尘点头,“慈善晚宴是社交场合,安保严格但并非无懈可击。更重要的是,那里会聚集大量高层人士——政要、军官、其他家族的代表。如果浮家想展示什么,或者测试什么,那是个绝佳的舞台。”
暮色渐浓,天边的最后一缕光线沉入地平线。
安全墙的警示灯亮了起来,红蓝交替,像某种不祥的脉搏。
学院内的路灯也陆续点亮,在暮色中投下一圈圈昏黄的光晕。
莫纵春将那张纸折叠好,还给江落尘。
她的手指在腿环上轻轻敲击——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所以我们要做什么?”她问,“只是去参加晚宴,然后见机行事?”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江落尘说,冰蓝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异常明亮,“但不是详细的、每一步都算计好的计划。因为变量太多——浮笙是否会出现,浮家会展示什么,其他家族的反应...我们无法预测所有可能。”
“那怎么办?”
“基本原则。”江落尘说,“第一,不分离。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保持在一起。你的信息素可以安抚我的易感期,而我可以保护你不受其他alpha的挑衅。第二,不信任。除了彼此,不信任晚宴上的任何人,包括看似友好的其他家族代表。第三,不暴露。不暴露我们的真实关系程度,不暴露我们的防备,不暴露我们知道的信息。”
莫纵春静静听着。
暮色中的江落尘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锋利,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他的易感期让他的信息素有些不稳定——血腥味比平时浓烈,带着一丝灼热的躁动。
但她能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那种控制几乎是痛苦的。
“你的易感期,”她突然说,“周日能结束吗?”
江落尘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理论上可以。但我注射的抑制剂剂量已经很大了,再增加可能会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信息素永久性损伤,腺体功能衰退,甚至...”他顿了顿,“失去alpha等级。”
莫纵春的心脏微微收紧。
失去alpha等级,对江落尘来说可能比死亡更难以接受。
那意味着失去力量,失去地位,失去他所建立的一切。
“不能冒那个险。”她说。
“但晚宴必须参加。”江落尘说,“而且我必须表现得...正常。一个易感期失控的S级alpha,在那种场合会是灾难。不仅对我,对江家也是。”
两人陷入了沉默。
暮色完全降临,天台上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微弱光线,以及安全墙警示灯规律的闪烁。
风更大了,带着秋夜的凉意,吹动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莫纵春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的信息素。”她说,“既然有安抚作用,也许可以...”
“不行。”江落尘打断她,“在公开场合持续释放信息素安抚我,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们的关系程度,也等于暴露你的特殊能力。那太危险了。”
“但如果我不释放,你可能失控。”莫纵春说,“那个风险更大。”
江落尘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深如寒潭。
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在评估所有可能的风险和收益。
然后他说:“有一个办法,但...需要你的同意。”
“什么办法?”
江落尘从银色箱子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小瓶子。
瓶身是深色的玻璃,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但瓶盖上有一个复杂的生物安全标志。
“这是什么?”莫纵春问。
“信息素缓释剂。”江落尘说,“原理是将你的信息素样本浓缩,制成缓释凝胶。我可以提前涂抹在腺体周围,它会持续释放微量信息素,维持稳定。效果不如直接释放,但足够抑制易感期的波动。”
莫纵春接过瓶子,在暮色中仔细观察。
瓶身冰凉,她能感觉到里面液体的轻微晃动。
“怎么提取样本?”她问。
江落尘从箱子里又取出一个设备——像一支笔,但尖端是极其细微的针头。
“需要从你的腺体抽取微量信息素液。”他说,声音平静,但莫纵春听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过程...可能会有点痛。”
莫纵春看着他,雾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明白了江落尘的犹豫——这不只是一个医疗程序,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侵入性的过程。
一个alpha让另一个alpha抽取自己的信息素液,这几乎等同于临时标记的反向操作。
“你以前做过吗?”她问。
“没有。”江落尘诚实地说,“这个技术很新,理论上可行,但没有临床数据。尤其是...二次分化alpha的信息素,结构可能更复杂,提取过程可能会有风险。”
“什么风险?”
“信息素紊乱,腺体损伤,甚至可能...引发二次分化逆转。”江落尘说,“这些都是理论风险,但确实存在。”
莫纵春将瓶子在手中转动。
暮色中,深色玻璃反射着远处警示灯的微光,红蓝交替,像某种警告。
她知道这很危险。
她知道这超出了常规。
她知道这可能是个糟糕的决定。
但她看着江落尘,看着他在易感期中极力维持的平静,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眼睛里深藏的疲惫和压力,看着那个特殊止咬器下紧抿的嘴唇。
然后她说:“做吧。”
江落尘的瞳孔微微放大,“你确定?”
“确定。”莫纵春转身,背对着他,将栗色长发拨到一侧,露出白皙的后颈和腺体,“来吧。轻一点。”
江落尘沉默了很久。
风在天台上呼啸,远处传来学院晚钟的声音——六点整。
暮色已经完全转为夜色,星光开始在穹顶浮现,稀疏而冷漠。
然后莫纵春感觉到,江落尘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手指温热,即使在夜风中也保持着温度。
力道很轻,但很稳,像在安抚,也像在准备。
“可能会痛。”他再次提醒,声音比平时更低哑。
“我知道。”莫纵春说,“动手吧。”
她感觉到那个设备的尖端抵住了她的腺体。
冰冷的触感,然后是细微的刺痛——针头刺破了皮肤。
痛感确实存在,但不剧烈,更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的程度。
然后是更奇怪的感觉——某种东西被抽离的感觉。
不是血液,不是组织液,而是更本质的、构成她存在一部分的东西。
她的信息素,她的本质,她的酒精甜桃味,正在被一点点抽取。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十秒。
莫纵春能感觉到江落尘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技术不熟练,而是因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
一个易感期的S级alpha,如此近距离接触另一个alpha的腺体,而且是在抽取信息素,这对他的控制力是极大的考验。
她能闻到他的血腥味信息素在波动,在增强,在试图靠近。
但她也能感觉到,他在压制,在抵抗本能,在专注完成这个程序。
终于,设备发出轻微的嘀声,提示抽取完成。
江落尘迅速移开设备,后退了一步。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夜风中形成白色的雾气。
“好了。”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莫纵春转过身,看到他正在将抽取的信息素液注入那个小瓶子。
在夜色中,她能看到液体是淡淡的琥珀色,在瓶子里微微晃动,像液态的蜂蜜。
“这就是我的信息素?”她问,感觉有些奇妙。
“浓缩后的。”江落尘将瓶子密封,小心地放回箱子,“我会在周六下午涂抹。理论上,效果可以持续到周日凌晨。”
“希望有效。”莫纵春说。
“希望如此。”江落尘说,然后突然补充,“谢谢。”
两个字,简单,但沉重。
莫纵春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撑在护栏上,看着远处的安全墙。
夜色中,那道墙像一条发光的巨蛇,蜿蜒在地平线上,将世界切割成两个部分。
“江落尘。”她说。
“嗯?”
“你知道我最讨厌慈善晚宴的什么吗?”
“虚伪?”
“不。”莫纵春说,“是那种...假装一切都很美好的氛围。大家穿着华丽的衣服,喝着昂贵的酒,谈论着如何帮助‘那些可怜的人’,但没有人真的在意。他们只是在表演善良,表演同情,表演自己是个好人。”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我曾经是omega,记得吗?在那个身份下,我参加过无数次这种场合。人们会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会说‘哦,多可爱的omega’,会假装关心我的未来,我的婚姻,我的‘幸福’。但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被控制、被安排的工具。”
江落尘走到她身边,也靠在护栏上。
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锋利如刀削。
“现在你是alpha了。”他说。
“是的。”莫纵春点头,“现在他们看我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怜悯,而是评估,是警惕,是算计。但本质没有变——我仍然是工具,只是从被保护的工具,变成了需要被拉拢或对抗的工具。”
“你不是工具。”江落尘说,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莫纵春。莫家大小姐,B级alpha,酒精甜桃信息素的拥有者,我的...”
他停住了,没有说完。
莫纵春转头看他,“你的什么?”
江落尘迎上她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异常明亮,“我的选择。”
莫纵春的心脏猛地一跳。
然后她笑了,一个真实而温柔的笑容。
“你也是我的选择。”她说,“所以,无论周末的晚宴上发生什么,无论浮家有什么计划,无论其他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在一起,对吧?”
“对。”江落尘说,“在一起。”
简单的承诺,但对他们来说,重如千钧。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共同面对所有威胁,所有算计,所有危险。
意味着他们将彼此的后背交给对方,将彼此的弱点保护起来,将彼此的存在当作战斗的理由。
夜色渐深,星光更亮了。
安全墙的警示灯规律闪烁,学院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学生们回到宿舍,结束了一周的学习。
但在这个天台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个alpha并肩站立,看着墙外的世界,看着墙内的秩序,看着彼此眼中的倒影。
“该回去了。”江落尘最终说。
“嗯。”莫纵春点头。
他们收拾好银色的箱子,走向天台的铁门。
在门前,江落尘突然停下脚步。
“兔子。”他说。
莫纵春转身。
江落尘伸出手,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颈间的choker,那个他送的信息素屏蔽器。
“如果晚宴上情况不对,”他说,“如果我真的失控,如果...如果事情发展到最坏的程度。”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你就用这个。”
莫纵春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明白他的意思——信息素屏蔽器不仅是保护,也是...武器。
如果她完全屏蔽自己的信息素,那么江落尘就失去了安抚源,易感期可能会彻底失控。
但反过来,如果她需要从他身边逃离,这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我不会用的。”她说。
“但你要有这个选项。”江落尘坚持,“因为我说过,我不想伤害你。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
“不会到那个地步。”莫纵春打断他,雾灰色的眼睛直视他冰蓝色的瞳孔,“因为你是我亲自选的弱点,而我不会让我选的弱点伤害我。明白吗?”
江落尘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点了点头。
“明白。”
他们推开铁门,走下楼梯。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像某种预示的鼓点。
周末的慈善晚宴,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浮家的阴谋,其他家族的观望,社交场合的规则,还有江落尘的易感期——所有这些都将汇聚在那个夜晚,那个华丽的牢笼。
但莫纵春不害怕。
因为她有江落尘。
因为江落尘有她。
因为他们选择了彼此,然后决定一起面对所有敌人。
无论那是浮笙,是浮家,是其他家族,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还是他们自己内心的恶魔。
他们将一起面对。
这是承诺。
这是选择。
这是爱,最危险也最美丽的形式。
夜色中,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而天台上,只留下风声,和远方安全墙永不间断的警示光。
像这个世界的脉搏,规律,冰冷,永恒。
但在这个夜晚,至少有两个人的心跳,为彼此而加快。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