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莫纵春刚结束一天的训练和功课,正准备洗漱休息,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起来。
她看了一眼——是江落尘。
屏幕上只有短短一行字:“不舒服。”
三个字,一个标点,没有表情符号,没有解释。
典型的江落尘风格,简洁到近乎冷酷。
但莫纵春的心脏还是微微收紧了一下。
她想起下午训练场上他失控的样子,想起他易感期的症状,想起他扑进她怀里时那种极致的脆弱。
她快速回复:“需要什么?抑制剂?医生?”
通讯器安静了三十秒。
然后新消息弹出:“需要你。”
莫纵春盯着那三个字,雾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宿舍灯光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需要她?
什么意思?
是信息素安抚,还是别的什么?
易感期的alpha通常需要omega的安抚信息素,但她现在是alpha,即使有bug般的安抚能力,也有限度。
她还在犹豫,又一条消息弹出来:“公寓。现在。”
命令式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很江落尘。
莫纵春叹了口气。她想起自己下午说的话——“易感期不舒服的话,可以来找我。”
现在他来找了,她能拒绝吗?
她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浓重,安全墙的警示灯在远处规律地闪烁,红蓝交替,像某种巨兽的心跳。
学院的规定是晚上十点后学生不得随意离开宿舍区,除非有紧急情况或教官许可。
但规定对她和江落尘这样的人来说,从来都是参考而非约束。
她起身,没有换衣服,还是白天那套黑色作战服。
只是取下了颈间的蝴蝶choker,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换上了轻便的止咬器。
腿环上的小刀还在,她检查了一下,确保可以快速取出。
然后她推开门,走进深夜的走廊。
十字花学院的夜晚和白昼是两个世界。
白天这里是纪律严明的军事学院,夜晚则像一座沉睡的哥特城堡——走廊里只有紧急照明灯发出幽蓝的光,阴影在墙角堆积,仿佛随时会孕育出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远处传来巡逻机械的轻微嗡鸣声,那是学院的安全系统在工作。
莫纵春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轻而稳。
她像一道影子,快速穿过宿舍区,进入教师和贵宾专用的独立建筑群。
江家的私人公寓位于B栋顶层,拥有独立的电梯和安保系统。
她站在公寓门口,犹豫了一秒,然后按下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打开的。
江落尘站在门内,穿着深蓝色的丝绸睡衣,金色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有几缕甚至遮住了部分冰蓝色的眼睛。
他的脸色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苍白,眼下有深深的阴影,嘴唇也没有血色。
看起来确实...不舒服。
但莫纵春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因为他的眼神太清醒了。
下午训练场上那种狂暴的、失去理性的光芒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平静,甚至有一丝...狡黠?
“进来。”江落尘侧身。
莫纵春走进公寓,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信息素,但比下午稳定得多,只是比平时稍微浓烈一些。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精甜桃味——她留下的,下午安抚他时留下的。
“哪里不舒服?”她转身面对他,双臂环胸,是一个防御性的姿势。
江落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向客厅的沙发,坐下,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但莫纵春注意到——他的步伐其实很稳,没有任何病态的虚浮。
“头痛。”他最终说,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易感期的典型症状。”
“注射抑制剂了吗?”
“注射了。但效果有限。”江落尘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你的信息素更有用。”
莫纵春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有安抚作用,但那是在近距离接触、完全释放的情况下。
现在她戴着止咬器,信息素被压制,他不可能感觉到明显的安抚效果。
除非...
“你让我过来,就是想要我的信息素?”她问,声音里有一丝怀疑。
“嗯。”江落尘点头,但眼神有些飘忽,没有直视她。
这是一个细微但关键的破绽。
江落尘在说谎时会有这个小动作——不直视对方的眼睛,即使他的表情和语气完美无瑕。
莫纵春突然明白了。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妈的,骗人来的。
这个认知让她既愤怒又好笑。
愤怒是因为被耍了,好笑是因为——江落尘,那个永远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江落尘,居然会用这种拙劣的借口骗她过来?
“江落尘。”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嗯?”
“你根本没有不舒服,对不对?”
江落尘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然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0.5度——那是他被拆穿时的习惯反应,不是尴尬,而是某种“哎呀,被你发现了”的坦然。
“头痛是真的。”他说,但承认了其他部分可能是假的。
莫纵春转身就走。
“兔子。”江落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请求?
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一个人睡觉害怕。”江落尘说。
莫纵春猛地转身,雾灰色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你?害怕?骗谁呢!”
这是真的荒谬。
江落尘,S级alpha,江家大少爷,十字花学院最顶尖的学生之一——害怕一个人睡觉?
这比世界明天就毁灭还不可信。
“极限运动玩不够的人会怕黑?”莫纵春继续讽刺,“我记得你十五岁就独自驾驶直升机穿越‘虫灾’低风险区,十六岁在地下格斗场连胜二十七场,十七岁...你会怕一个人睡觉?”
江落尘安静地听着她的质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那些是刺激,不是恐惧。刺激让人兴奋,恐惧让人脆弱。我不喜欢脆弱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脆弱了?”莫纵春挑眉。
“易感期会放大情绪。”江落尘说,声音很低,“平时可以控制的东西,现在控制不住了。比如...孤独。”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轻得像叹息。
但莫纵春听到了,她的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看着他。
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他确实看起来比平时脆弱——苍白的脸色,眼下的阴影,凌乱的头发,还有那身过于柔软的丝绸睡衣,让他看起来不像那个永远武装到牙齿的江落尘,而只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
一个会害怕,会孤独,会在易感期失控的男孩。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莫纵春的声音软化了一些,“坐在这里看着你睡觉?”
“等我睡着再走。”江落尘说,“可以吗?”
莫纵春盯着他看了很久。
她在权衡,在分析,在试图看透这到底是真的脆弱,还是另一层伪装。
但最终,她叹了口气。
“好。”她说,“但只有今晚。”
江落尘的嘴角又上扬了0.5度,这次更明显一些,“谢谢。”
他起身走向卧室,莫纵春跟在后面。
卧室的装修和客厅一样极简——一张大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柜,一扇面向安全墙的落地窗。
床上是深灰色的床品,没有任何装饰。
江落尘在床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莫纵春犹豫了一秒,然后坐在床沿,离他有半米距离。
这个距离足够近,可以释放信息素安抚他,也足够远,保持基本的界限。
“你可以取下止咬器。”江落尘说。
莫纵春照做了。
酒精甜桃味信息素缓缓释放,甜腻与辛辣交织,在卧室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能感觉到江落尘的血腥味信息素在回应,变得温和,稳定,像被驯服的野兽。
“关灯吗?”她问。
“留一盏夜灯。”江落尘躺下,拉过被子盖到胸口。
莫纵春伸手关掉了主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小的阅读灯,发出柔和昏黄的光。
光线在江落尘的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两人沉默了几分钟。
莫纵春能听到江落尘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听起来不像要睡觉,反而像在等待什么。
“唱歌给我听吧。”江落尘突然说。
莫纵春转头看他,雾灰色的眼睛里满是“你疯了吗”的质疑。
“什么?”
“唱歌。”江落尘重复,冰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我听说你以前是合唱团的领唱,omega时期声音很好听。”
“那是以前。”莫纵春说,“现在我分化成了alpha,声带结构变了,声音也变了。”
“但还是你的声音。”江落尘说,“我想听。”
莫纵春盯着他,试图判断这是又一个玩笑,还是认真的请求。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但江落尘的表情管理一向完美,她无法确定。
“我不会唱。”她最终说。
“那就随便哼点什么。”江落尘说,“或者念首诗。德文的,法文的,随便什么。你的声音...有安抚作用。”
莫纵春的手指在腿环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她在想要不要拒绝,要不要直接离开,要不要揭穿他所有的伪装。
但最终,她叹了口气。
忍。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轻声哼唱。
不是完整的歌,只是一段旋律,她小时候母亲常唱的摇篮曲的片段。
她确实很久没唱歌了,分化成alpha后声带变化,音域变低,音色也变得更冷冽。
但旋律还是那个旋律,温柔,宁静,像夜晚的风。
她哼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停下。
“够了。”江落尘说,声音里有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满足?
莫纵春睁开眼,发现江落尘正侧身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夜灯的光,像夜空中的星辰。
“谢谢。”他说。
“现在可以睡了吗?”莫纵春问,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今天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和演练,加上晚上的这些事,她确实累了。
“嗯。”江落尘闭上眼睛。
莫纵春坐在床沿,继续释放信息素。
她看着江落尘的侧脸,看着他在睡梦中逐渐放松的表情,看着他的呼吸变得更深沉,更平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夜灯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半,一点,一点半。
莫纵春感到眼皮越来越重。
酒精甜桃味信息素的释放需要消耗能量,而她今天的能量已经接近耗尽。
她试图保持清醒,试图专注,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一波比一波强烈。
她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自己还是omega时的时光,想起了二次分化时的痛苦,想起了和江落尘这些年的纠缠,想起了周六晚上的电影和告白,想起了下午训练场上他扑进她怀里的瞬间。
那些画面在她脑海中旋转,混合,逐渐模糊成一片温暖的光晕。
她的身体开始倾斜,一点一点,向着床的方向。
最后,在凌晨两点十七分,莫纵春完全失去了意识。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向一侧,正好倒在江落尘身边,头枕在枕头上,栗色的长发散开,粉红色的巴黎画染在夜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睡着了。
几乎是同时,江落尘睁开了眼睛。
他根本没有睡着。
从始至终,他都是清醒的。
头痛是真的,但远没有严重到需要她过来的程度。
害怕一个人睡觉?
更是荒谬的谎言。
但他需要她在这里。
需要她的信息素,需要她的陪伴,需要确认她是真实的,是触手可及的,是不会像易感期的幻觉一样突然消失的。
江落尘侧过身,看着身边熟睡的莫纵春。
她的睡颜比醒着时柔和太多——雾灰色的眼睛紧闭,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嘴唇微微张开,呼吸轻柔而规律。她看起来毫无防备,像某种脆弱的小动物。
但她不脆弱。
江落尘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柔和的睡颜下,是一个多么强大、多么危险、多么复杂的灵魂。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皮肤温热,细腻,真实得让他心脏发痛。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平躺,为她盖好被子,把她的头发从脸上拨开。
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虽然他明知她比瓷器坚韧千百倍。
最后,他自己也躺下,侧身面对她。
他的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没有用力,只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他的脸靠近她的颈间,呼吸间是她酒精甜桃味的信息素,甜腻与辛辣交织,像她这个人一样矛盾而迷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与她的交融,血腥味与酒精甜桃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私密而安宁的氛围。
易感期的躁动被完全安抚,头痛也奇迹般消失了。
这不是抑制剂的效果,也不是医学可以解释的现象。
这是她的效果。
仅仅是她存在的效果。
江落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的信息素充满肺腑。
他想起了自己下午的失控,想起了她走向他的勇气,想起了她说的“我不会让你伤害我”。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家宴上第一次见到她。
那时她还是个omega,穿着精致的小裙子,笑容甜美,但眼睛深处有一种他熟悉的冷冽。
那时他就知道,他们是一类人。
然后她二次分化了,成了alpha。
所有人都震惊,但他觉得理所当然——她本来就该是alpha,那种力量,那种锋芒,那种隐藏在甜美下的危险,只有alpha的躯体才配得上。
现在她在这里,在他床上,在他怀里。
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的,也不是。
他确实用了些手段骗她过来,但他没有计划到这一步——没有计划到自己会如此渴望她的靠近,没有计划到仅仅是她的存在就能让他感到如此...完整。
“兔子。”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睡梦中的莫纵春似乎听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但没有醒来。
江落尘继续说,像在自言自语:“我害怕的不是一个人睡觉,也不是易感期的失控。我害怕的是...失去你。”
“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看清我所有的阴暗和算计,然后转身离开。我害怕有一天,你会意识到我不值得你冒这些风险,不值得你违背自己的原则,不值得你...爱。”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真的失控,伤害你。不是身体上的伤害——我知道你能保护自己。我害怕的是情感上的伤害,是让你失望,让你后悔选择了这么一个人。”
他停住了,因为莫纵春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面向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了他的胸前。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像在做什么梦。
江落尘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头,试图抚平那皱褶。
“但即使害怕,”他继续说,声音更轻了,“我还是想要你。自私地,贪婪地,不可理喻地想要你。想要你的信息素,想要你的陪伴,想要你的理解,想要你的...一切。”
“我知道这不公平。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要。”
“所以对不起,兔子。对不起我骗了你。对不起我利用了你的同情心。对不起我这么...不要脸。”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一个极轻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吻。
“但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么做。”
说完这些,江落尘终于感到困意袭来。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莫纵春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真的睡着了。
在深沉的睡眠中,他们的信息素完全交融,血腥味与酒精甜桃味缠绕在一起,像两棵树的根系在地下纠缠,再也分不清彼此。
窗外的夜色逐渐变淡,黎明前的微光开始在天边浮现。
安全墙的警示灯依然在规律闪烁,红蓝交替,像这个不眠世界的心跳。
而在公寓的卧室里,两个alpha相拥而眠,打破了所有规则,所有常识,所有预期。
一个bug遇到另一个bug,没有崩溃,反而运转起来了。
也许这就是爱情最真实的模样——不是完美的契合,而是破碎的拼接;不是没有问题的关系,而是一起解决问题的决心。
江落尘在睡梦中收紧了手臂,将莫纵春更紧地搂在怀里。
而莫纵春,在无意识的睡梦中,也向他靠近了一些。
这个夜晚,他们拥有彼此。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