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王声的话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梦境的最后一层薄膜。

周焱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窗外天光微亮，将小卖部二楼的卧室笼罩在一片灰蓝的寂静里。梦魇的余韵尚未散去，哥哥在古树下奄奄一息的模样，与他此刻躺在身侧的这张脸，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沈旭不知何时醒了，正侧躺着，幽绿的眸子在昏暗中静静地望着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小男孩和云斜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风带来叮铃铃的声音，晴天娃娃在空中飘荡着。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又做噩梦了？”沈旭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语气却是一种刻意放缓的平稳。

周焱没有回答，只是撑着手臂坐起身，背对着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夜色更浓稠。过了许久，久到沈旭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周焱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他问过很多次，但这一次，不再是以主人的身份质问所有物，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祈求的迷茫。

沈旭也坐了起来，他看着周焱紧绷的脊背，那些读取到的记忆碎片——葬礼上孤独的周炎，猎人王声激动的拥抱，以及云斜心中关于“周久耀换血”的猜测——在他脑海中翻滚。真相依旧迷雾重重，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身边这个人几乎要被压垮的痛苦。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语气开口：

“周焱，”他叫了他的全名，“我的记忆确实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周久耀，也不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继续说，声音低沉而清晰：

“但在找到答案之前，我们可以……可以先像普通的亲兄弟那样相处。我保证，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越矩的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周焱心中某个锈迹斑斑的锁头。

“像普通的亲兄弟那样……”

周焱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一股难以言喻的、五味杂陈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酸涩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应该放松的，不是吗？

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用“缚承之咒”强行维系的关系吗？扮演兄弟，守住界限。如今沈旭亲口承诺，将这份扭曲的羁绊拉回“正常”的轨道，他理应感到解脱。

可为什么……心口会传来这样空洞的痛楚？

他想起那个雨夜，哥哥决绝又温柔的告白；想起自己因惊愕和恐惧而未能给出的回应；想起哥哥转身离去时，那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

“……我找到让我们一起活下去的办法了！”

原来那个办法，最终指向的是哥哥的毁灭，和他自己永恒的失去。

而现在，这个拥有着哥哥面容的“陌生人”，用如此冷静理智的口吻，亲手将那条他曾在心底偷偷渴望、又深深畏惧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

——他的哥哥，不会再喜欢他了。

那个会温柔吻他、说想要永远在一起的哥哥，或许真的已经死在了那棵古树下。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让他感到一种比噩梦更深的寒冷。

他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轻得像一声叹息。

“……就这样吧。”

他起身下床，没有再看沈旭一眼，径直走向浴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拥有哥哥面容的“兄弟”。周焱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不再能感知疼痛的心口。

那里，正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名为“失去”的剧痛。

门外，沈旭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微微皱起了眉。周焱刚才那一瞬间几乎无法掩饰的失落，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兄弟……”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一丝莫名的烦躁，悄然盘踞心头。　　“漂亮哥哥！你醒啦。”小男孩眼睛一亮，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嗯。”周焱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站在楼梯旁的沈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笑容温柔得让他心里发毛。

“你们在玩什么？”周焱一边下楼披上外套，一边走到小男孩身边，轻轻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

云斜原本打算陪这孩子下完这盘棋就去叫醒沈旭，谁知自己竟一输再输。偏偏他骨子里不服输，等意识到时间流逝时，周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今天醒得比平时晚。”云斜眼神飘忽，生怕又被周焱说贪玩误事。

“云斜，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王声昨晚就走了，这孩子非要留下来，我拗不过他。”

“你当年……是怎么来到人间的？”

“难道你打算去无间找你哥哥的真相？！”云斜猛地站起身，“传送门是单向的，只能去，不能回！”

吸血鬼的世界被猎人称为“无间”，如同永夜的地狱。传送门确实不止古树一处，但至今无人知晓如何从那里返回——或许，除了当年的周久耀。

就在这片寂静中——

风中忽然飘来一丝危险的气息。猎犬警惕地竖起耳朵，朝着窗外某个方向发出低沉的呜咽。

黑暗深处，一只吸血鬼展开双翼，朝着远方疾飞而去：

“报告首领，找到沈旭的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