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未歇。
林灿租住的小院在秦淮河畔的巷弄深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黑瓦的剪影。他伏案苦读，案头的烛火摇曳，映得宣纸上的“四书五经”字迹愈发清晰。可笔尖悬停半晌，落下的却不是圣贤言，而是那日沈清辞素面朝天的模样——瓷白的肌肤、清冷的眉眼，还有念诗时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唉。”林灿轻叹一声，将笔搁在砚台上。自那日画舫一别，他魂牵梦萦，连读书都难以静心。他深知眼下科举为重，可心底那份悸动，却如雨后春笋般疯长，怎么也压不住。
“公子，该去购置笔墨了，纸也快用完了。”老仆林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外面雨小了些，早些去早些回，免得淋了雨。”
林灿点头应下，接过油纸伞，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走出了小院。巷弄里静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油纸伞上的“哒哒”声，偶尔有几声犬吠，更显江南的静谧。
他沿着秦淮河畔缓缓前行，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河心的挽月班画舫。此时画舫泊在岸边，朱红灯笼依旧挂着，只是没有了往日的喧嚣，显得有些寂寥。林灿心中一动，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画舫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画舫附近的巷口，便看到一抹熟悉的红影从画舫上走下来。正是沈清辞，她依旧身着素雅的长裙，只是外面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鬓边插着一支素雅的银簪，没有了戏台上的浓妆艳抹，更显清丽动人。
她身边跟着丫鬟青禾，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正朝着巷弄深处走来。许是走得急，青禾脚下一滑，险些摔倒，手里的包袱掉在地上，里面的衣物散落出来，被细密的雨丝打湿。
“哎呀！”青禾惊呼一声，连忙去捡散落的衣物。
沈清辞停下脚步，弯腰帮忙捡拾。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寒意顺着布料侵袭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灿见状，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油纸伞递了过去：“沈老板，小心着凉。”
沈清辞抬头，看到是林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她看着递到面前的油纸伞，又看了看林灿身上仅有的青衫，摇了摇头：“多谢公子好意，不必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沈老板，雨虽小，却也淋人。”林灿固执地将伞塞到她手里，“我身强体健，无妨的。”说完，他不等沈清辞拒绝，便弯腰帮着青禾捡拾散落的衣物。
他的动作麻利而轻柔，将衣物一件件叠好，放进包袱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青衫，水珠顺着发丝滴落，落在他清俊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专注。
沈清辞握着那把带着体温的油纸伞，看着林灿忙碌的身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眼前的书生，衣着朴素，却有着一颗赤诚之心，没有达官贵人的谄媚，也没有文人墨客的酸腐，那份真诚，如同这江南的雨，纯净而温暖。
“多谢公子。”沈清辞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林灿直起身，脸上带着些许水珠，笑容却依旧明亮：“沈老板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他看了看天色，“这巷弄湿滑，沈老板要往何处去？若是顺路，我送你们一程吧。”
青禾连忙说道：“我们要去前面的布庄买些布料，正好顺路呢！”
沈清辞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撑开油纸伞，遮住了三人的身影。
巷弄里，雨丝纷飞，油纸伞下，三人并肩而行。林灿走在外侧，刻意将伞往沈清辞那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暴露在雨水中，却浑然不觉。
“公子此次入京，是为了科举吧？”沈清辞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地问道。
“正是。”林灿点头，“晚辈寒窗苦读十载，只求能金榜题名，改变家中境况。”
“公子志向远大，定会得偿所愿。”沈清辞由衷地说道。她见过太多为了功名奔波的书生，大多急功近利，而林灿的眼神清澈而坚定，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
“借沈老板吉言。”林灿笑了笑，转头望向她，“沈老板的戏，唱得极好，尤其是那日的《牡丹亭》，晚辈至今回味无穷。”
提到戏，沈清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公子过奖了，不过是些糊口的技艺罢了。”
“沈老板说笑了。”林灿认真地说道，“戏虽为技艺，却能引人深思，动人情怀。晚辈从沈老板的戏中，读出了杜丽娘的痴情，也读出了沈老板的孤寂。”
沈清辞心中一震，转头望向林灿。这个看似憨厚的书生，竟再次读懂了她藏在心底的情绪。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公子为何会觉得我孤寂？”
“因为沈老板的眼神。”林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戏台上，你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眼神却带着一丝疏离；戏台下，你面对众人的追捧，依旧淡然处之，那份清冷，便是孤寂的写照。”
沈清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热。这么多年，她在梨园摸爬滚打，见惯了虚情假意，从未有人这般直白地看穿她的伪装，读懂她的内心。
“公子倒是敏锐。”她转过身，望向巷弄尽头的烟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这梨园生涯，看似风光，实则孤苦。台上越是热闹，台下便越是孤寂。”
林灿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想告诉她，她不是孤身一人，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深知自己如今一无所有，没有资格许下任何承诺。
“沈老板，”他轻声说道，“若有朝一日，晚辈功成名达，定会为你寻一方净土，让你不再这般孤苦。”
沈清辞浑身一僵，转头望向林灿。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她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却又很快压了下去。她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公子说笑了，戏子卑贱，怎敢劳烦公子费心。”
“在晚辈心中，沈老板并非戏子，而是一位值得敬重的艺术家。”林灿语气郑重地说道，“你的才华，你的品性，都让晚辈敬佩不已。”
沈清辞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中的坚冰似乎有了一丝裂痕。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很快，便到了布庄门口。青禾连忙道谢：“多谢林公子送我们过来，还帮我们捡了衣物，真是太感谢了！”
“不必客气。”林灿笑了笑，转头望向沈清辞，“沈老板，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这把伞，就送给你吧，日后若有机会，晚辈再登门拜访，讨回这把伞。”
沈清辞握着油纸伞，看着林灿雨中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点了点头：“公子慢走，路上小心。”
林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进了雨幕之中。他的背影单薄却挺拔，一步步消失在巷弄深处。
沈清辞站在布庄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目光。青禾看着自家小姐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小姐，这位林公子人真好，不仅善良，还懂你。”
沈清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油纸伞，伞面上还残留着林灿的体温。她轻轻摩挲着伞面，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是啊，他的确是个好人。”
她不知道，这把油纸伞，将会成为两人之间最珍贵的羁绊；她更不知道，林灿那句“功成名达，为你寻一方净土”的承诺，将会在日后，经历怎样的考验与磨难。
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如同两人之间刚刚萌芽的情愫，温柔而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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