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信

玄府的风，渐渐停了。梧桐叶不再摇晃，青石板上的血迹，被晨露浸润得发黑，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白梧守在东厢房的床边，握着白婆婆冰凉的手，一坐就是三天。

　　龙元珠的金光，在白婆婆的眉心缓缓流转，却再也无法留住那缕微弱的生机。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到最后，竟像是透明的宣纸，连一丝血色都寻不见。

　　云渊没有再从墨玉棺中出来。白梧知道，他在拼命修炼，想要尽快恢复灵力，去万妖谷寻还魂草。可她心里清楚，婆婆的身体，怕是撑不了那么久了。

　　第四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白婆婆的脸上。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白梧猛地惊醒，连日的疲惫瞬间消散。她凑到床边，声音带着颤抖：“婆婆！婆婆你醒了吗？”

　　白婆婆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清明。她看着白梧哭红的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音微弱却清晰：“梧儿……别哭……”

　　“婆婆！”白梧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紧紧攥着白婆婆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你感觉怎么样？渊爷说，等他恢复了灵力，就去万妖谷给你找还魂草，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婆婆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已至。龙元珠只能续命，却不能逆天改命。她抬起手，颤抖着抚摸着白梧的脸颊，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流逝。

　　“梧儿……婆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清晰，“床头的柜子里……有三封信……你拿出来……”

　　白梧哽咽着点头，转身从床头的木柜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三封书信，信封上分别写着“梧儿亲启”“云渊亲启”“狐三爷亲启”。

　　“这三封信……是婆婆给你们的……”白婆婆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梧儿，你听我说……玄府的背后，还有一间当铺，名叫‘渡厄当铺’……是婆婆毕生的心血……”

　　白梧愣住了：“当铺？”

　　她在玄府住了这么多年，竟从未听过什么当铺。

　　“嗯。”白婆婆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郑重，“渡厄当铺，不在阳间，而在阴阳交界之处……婆婆走后，你便是当铺的新主人……你要好好守着玄府，守着当铺……”

　　她顿了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道：“当铺有两条铁律，你一定要记牢……第一，阳人当物，可应可拒。凡阳间之人来当东西，无论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宝，你想收便收，不想收便不收，全凭心意……”

　　“第二，阴人当物，必须应下。凡阴间之魂来当东西，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能拒绝……”

　　白梧不解，泪眼婆娑地问道：“婆婆，为什么阴人当物，就必须应下？”

　　白婆婆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因为……阴人来当的，从来都不是物件……而是执念……”

　　“执念？”

　　“嗯。”白婆婆轻轻点头，“阴魂滞留人间，皆因执念未断。或是未了的心愿，或是放不下的人，或是解不开的结……他们来当铺，当的是执念，还的也是执念……你要做的，就是渡化他们的执念，让他们得以往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梧儿……婆婆知道，这很难……但你要记住……渡人，亦是渡己……”

　　白梧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道：“婆婆，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好好守着玄府，守着当铺……”

　　白婆婆欣慰地笑了笑，她看向那三封信，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舍，一丝牵挂：“这三封信……你替我交给云渊和狐三爷……婆婆走后，他们会帮你的……”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梧儿亲启”的信封，声音细若蚊蚋：“梧儿……你要好好活下去……要变得强大……不要再哭了……”

　　话音落下，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眉心的龙元珠，金光一闪，随即彻底黯淡。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婆婆！”

　　白梧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了整个玄府。

　　她抱着白婆婆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那些还没来得及学完的法术，那些还没来得及做的桂花糕，全都化作了泡影。

　　玄府的正屋里，墨玉棺轻轻震动了一下。棺内的云渊，缓缓睁开眼眸，墨色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悲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缕守护了梧儿多年的气息，彻底消散了。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体内的龙力，不受控制地翻涌着，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还魂草……

　　他一定要找到还魂草！

　　哪怕是闯遍万妖谷，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

　　东厢房内，白梧哭了许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她小心翼翼地将白婆婆的身体放平，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然后，她拿起那封写着“梧儿亲启”的书信，颤抖着拆开。

　　信纸上，是白婆婆熟悉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浓浓的牵挂：

　　吾儿梧儿亲启：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婆婆已经不在了。勿悲，勿念。

　　你本是瑶池仙凰转世，百年前渡劫失败，魂飞魄散，是婆婆拼尽全力，才护住你的一缕残魂，将你送入凡间，托生在夕霞村李家。

　　取名招娣，本是想让你平安长大，远离纷争。可终究，还是躲不过。

　　玄府，渡厄当铺，皆是为你而设。云渊是龙族皇子，百年前与你有恩；狐三爷是狐族尊长，百年前与你有情。他们二人，皆会护你。

　　当铺的铁律，务必牢记。阳人当物，随心而欲；阴人当物，渡化执念。

　　吾儿，此生，婆婆能护你七年，已是幸事。往后余生，需你自己走。

　　愿你，岁岁平安，岁岁无忧。

　　勿念。

　　婆婆绝笔。

　　白梧看着信上的内容，如遭雷击。

　　瑶池仙凰转世？

　　百年前渡劫失败？

　　云渊与她有恩？狐三爷与她有情？

　　原来，她的身世，竟如此离奇。原来，婆婆一直瞒着她这么多事。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她终于明白，婆婆为什么要教她法术，为什么要让她守着玄府和当铺。原来，从她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白梧将书信紧紧攥在手里，泪水打湿了信纸。她走到窗边，看着玄府外的青山，看着漫山遍野的梧桐，心里暗暗发誓：

　　婆婆，你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我一定会守好玄府，守好渡厄当铺。

　　我一定会变得强大，不再让任何人欺负我。

　　我一定会，渡化所有的执念，渡人，亦渡己。

　　风吹过梧桐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婆婆温柔的叮嘱。

　　玄府的上空，一缕淡淡的魂灵，缓缓升起。魂灵看着那个站在窗边，泪流满面却眼神坚定的小丫头，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然后，魂灵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天际飞去，渐渐消散在云层之中。

　　婆婆，走了。

　　玄府的天，仿佛塌了一半。

　　白梧擦干眼泪，将三封书信收好。她走到床边，轻轻替白婆婆盖上被子。然后，她转身走出了东厢房。

　　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阴霾。

　　她走到正屋门口，看着那口静静矗立的墨玉棺，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渊爷，婆婆走了。”

　　棺内，一片寂静。

　　只有淡淡的龙息，从棺缝中溢出，带着一丝压抑的悲痛。

　　白梧没有再说话。她知道，云渊此刻的心情，一定和她一样难过。

　　她转身，朝着玄府的后院走去。婆婆说，渡厄当铺在阴阳交界之处，她要去找。

　　她要继承婆婆的遗志，守好玄府，守好当铺。

　　她要变得强大，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