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爷

夕阳的余晖将山路染成了一片暖金色，白婆婆牵着白梧的手，一步步朝着山坳深处走去。晚风拂过林梢，带来阵阵松涛声，夹杂着几声不知名的鸟鸣，驱散了白日的燥热。白梧的小手紧紧攥着白婆婆温热的掌心，心里既有对未知的忐忑，又有对新生的期待。她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四周陌生的山林，眼底满是好奇。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密林忽然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府邸静静伫立在山坳中央，青瓦灰墙，飞檐翘角，透着一股与尘世隔绝的静谧与神秘。府邸的大门紧闭着，朱漆斑驳，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玄府。

　　最让白梧感到心悸的，是大门左侧悬挂着的那盏黑色灯笼。灯笼是用一种不知名的兽皮缝制而成，边缘绣着暗红色的云纹，无风自动，灯笼里没有烛火，却隐隐透着一股幽幽的青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白梧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小手微微发颤，往白婆婆的身后缩了缩。

　　“别怕。”白婆婆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玄府看着冷清，其实里面很安生。”

　　说罢，白婆婆抬手，轻轻叩了叩门上的铜环。铜环是青铜所铸，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叩击声沉闷而悠远，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着。

　　片刻之后，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门内没有点灯，只有昏黄的天光透进去，隐约能看到院内的景象。白婆婆牵着白梧，缓步走了进去。

　　一脚踏入玄府，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白梧心头的些许恐惧。院子里铺着青石板路，两侧种着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院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桌子足有一丈见方，桌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的天光。桌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物件，只有桌角处，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香，香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婆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白梧的声音细若蚊蚋，忍不住往白婆婆身边靠得更近了些。

　　白婆婆笑了笑，牵着她穿过院子，朝着正屋走去：“玄府的人不多，都在各自的住处忙活呢。往后你住久了，就知道了。”

　　正屋的门虚掩着，白婆婆伸手推开，一股更浓郁的檀香气息涌了出来。白梧跟着白婆婆走进去，抬头一看，瞬间被屋内的景象吓得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正屋的正中央，没有摆放寻常人家的桌椅板凳，而是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棺椁。棺椁是用上好的墨玉打造而成，通体漆黑如墨，表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狐纹，交织缠绕，透着一股威严与神秘。棺椁的前方，搭建着一座三尺高的祭台，祭台上摆放着三个牌位。

　　左边的牌位上，刻着蛇仙二字，牌位前供奉着一盘晶莹剔透的玉石；中间的牌位，刻着狐仙，前面摆着一串鲜红的玛瑙珠子；而右边的那个牌位，却没有刻任何仙家名号，只写着两个苍劲的大字——渊爷。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香，香烛燃尽，只余下袅袅的青烟，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黑棺、祭台、刻着“渊爷”的牌位……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让白梧的心脏“砰砰”直跳，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猛地转过身，紧紧抱住白婆婆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婆婆……这……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棺材？渊爷……渊爷是谁？”

　　白婆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好孩子，别怕，别怕。”她牵着白梧走到祭台边，指着那座黑色棺椁，缓缓解释道，“这棺椁里躺着的，就是渊爷。他不是死人，只是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在里面静养。这墨玉棺是千年寒玉所制，能滋养神魂，压制伤势，对他的恢复大有裨益。”

　　“那……那蛇仙和狐仙的牌位呢？”白梧的目光落在祭台上的三个牌位上，依旧心有余悸。

　　“蛇仙和狐仙，是玄府供奉的仙家，护佑着玄府的安宁。”白婆婆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温和，“至于渊爷，他是玄府的主人，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只是前些日子，他为了一些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一直昏迷不醒。”

　　白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座黑棺上。墨玉棺在昏暗中泛着幽幽的光泽，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让人不敢直视。她心里的恐惧，稍稍消散了一些，却又多了几分好奇。这个躺在棺椁里养伤的渊爷，到底是什么人？

　　白婆婆从祭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捆香烛和一个火折子，递给白梧：“白梧，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做一件事——给渊爷上三炷香。”

　　白梧的小手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我不敢……”

　　“别怕。”白婆婆握住她的手，将香烛和火折子放在她的掌心，“渊爷是个好人，不会伤害你的。你每天给他上三炷香，一方面是为了给他滋养神魂，助他早日醒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在玄府安身立命。玄府的规矩，就是这样。”

　　白梧看着掌心的香烛，又看了看那座黑棺，心里依旧有些害怕。可是，她想起了白婆婆说过的话，想起了这里没有李氏的打骂，没有干不完的农活，还有人教她读书写字。她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婆婆，我知道了。我会每天给渊爷上香的。”

　　白婆婆欣慰地笑了，伸手接过火折子，轻轻吹燃，递给白梧：“来，婆婆教你。”

　　白梧接过火折子，小小的手掌握着，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传来。她按照白婆婆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拿起三根香烛，凑到火折子上点燃。香烛燃起，冒出袅袅的青烟，带着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拿着香，对着渊爷的牌位拜三拜。”白婆婆在一旁轻声指导。

　　白梧双手捧着香烛，走到祭台前，对着那个刻着“渊爷”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认真。拜完之后，她按照白婆婆的吩咐，将香烛插进了牌位前的香炉里。

　　青烟袅袅升起，缠绕着那座黑色的棺椁，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无声的话语。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墨玉棺的棺盖，竟轻轻颤动了一下。

　　白梧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了白婆婆的身后。

　　白婆婆却只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棺椁，轻声道：“渊爷，这孩子叫白梧，往后，就由她来给你上香了。”

　　棺椁没有再动，仿佛刚才的颤动，只是白梧的错觉。

　　白婆婆牵着惊魂未定的白梧，走出了正屋：“好了，时候不早了，婆婆带你去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就在东厢房，里面有干净的衣服和被褥，还有你喜欢的书。”

　　白梧跟着白婆婆，朝着东厢房走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那座黑色的棺椁，还有那个刻着“渊爷”的牌位，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东厢房的布置很简单，却干净整洁。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还有笔墨纸砚。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旁边放着几件崭新的衣服，料子是白梧从未见过的丝绸，摸上去滑溜溜的，舒服极了。

　　“这些书，你可以随便看。”白婆婆指着书桌，“要是有不认识的字，就来问婆婆。婆婆教你读书写字。”

　　白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书，翻开一看，里面的方块字，正是她曾经趴在私塾窗外，偷偷看过的那些。她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谢谢婆婆！”白梧抬起头，对着白婆婆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她来到玄府之后，第一次真正开心地笑。

　　白婆婆看着她的笑容，眼底满是温柔：“傻孩子，谢什么。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夜色渐深，玄府的黑色灯笼依旧在门口幽幽地亮着。白梧躺在柔软的床上，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她想起了夕霞村的那个家，想起了李氏的打骂，想起了李老三的沉默，想起了后山的野菜坡，想起了白婆婆温暖的掌心。

　　她又想起了正屋里的那座黑棺，想起了那个刻着“渊爷”的牌位，想起了香烛燃起时，棺椁轻轻颤动的那一下。

　　那个躺在墨玉棺里养伤的渊爷，到底是什么人？

　　玄府里，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白梧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她不知道，从她踏入玄府，点燃第一炷香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和那个躺在黑棺里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的书籍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白梧抱着一本《千字文》，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看到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站在梧桐树下，背对着她。她想看清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只听到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在她的耳边响起：“白梧……”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白梧就醒了。她穿上崭新的衣服，洗漱完毕，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正屋，给渊爷上香。

　　她拿着香烛，走到祭台前，点燃，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缠绕着墨玉棺。这一次，棺椁没有再颤动。

　　白梧看着那座黑棺，心里的恐惧，渐渐被好奇取代。

　　她轻声对着棺椁说道：“渊爷，我叫白梧。从今天起，我每天都会来给你上香。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话音落下，一阵风吹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语。

　　玄府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开始了。

　　白梧每天的生活，简单而充实。早上起来给渊爷上香，然后跟着白婆婆读书写字。下午，她会在玄府的院子里，帮白婆婆打理那些梧桐树，或者在书房里，看那些她从未读过的书。晚上，她会坐在书桌前，借着油灯的光芒，练字到深夜。

　　她再也没有听过打骂声，再也没有干过繁重的农活。她有了暖和的衣服，有了香甜的饭菜，有了可以让她尽情阅读的书籍。

　　只是，每天给渊爷上香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好奇，那个躺在墨玉棺里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每天点燃的三炷香的滋养下，墨玉棺里的那个人，指尖，正悄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