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收割者的标准笑
老城区图书馆藏在一条梧桐树荫蔽的窄巷尽头。
建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苏式风格,灰白墙面,高耸的罗马柱,窗户又高又窄。门口的牌子已经褪色:“江州市第二图书馆”,下面一行小字:“周二至周日开放,周一闭馆整理”。
今天周二。
林宵站在巷口,没有立刻进去。他先观察。
图书馆门前的小广场上,有七八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动作缓慢得像慢放的影片。他们的头顶上方,空气中有微弱的规则纹路在随着动作波动——这不是异常,而是“日常活动与规则环境的自然共振”。墨鸢的培训资料里提过:当大量人类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重复固定行为时,会形成微型的“规则稳定场”,能轻微压制附近的漏洞活性。
所以老人们在这里打太极,可能不是偶然。
图书馆大门是厚重的木门,开着一道缝。透过缝隙能看见里面昏黄的光线和高大的书架影子。
林宵走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年的纸张、灰尘和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嗅觉依然钝化,但这股气味太浓了,浓到能穿透那层“模糊滤镜”——或者说,这气味本身已经不只是嗅觉信号,而是带着某种规则印记,直接作用于更深层的感知。
大厅空旷,天花板很高,吊着老式的球形玻璃灯罩。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管理员,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份泛黄的报纸。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借书证。”声音干涩。
林宵摇头:“我只是想看看。”
“阅览室在后面,保持安静。”管理员低下头继续看报,没再多问一句。
林宵绕过柜台,穿过两排书架构成的狭窄通道,来到阅览室。房间很大,采光不好,只有几扇高窗透进被梧桐叶过滤后的斑驳阳光。十几张长桌,零星坐着几个人: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在写作业,一个中年男人在看地图册,角落里还有个老人趴在桌上打盹,鼾声轻微。
一切看起来正常。
但林宵看见更多。
在规则视觉下,整个阅览室笼罩在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的“场”里。场源来自那些书架——确切地说,来自书里的文字。每一个字,只要被人认真阅读过、理解过、思考过,就会在规则层面留下极微小的“认知印记”。成千上万本书,几十年的积累,这些印记叠加在一起,形成了这个稳定场。
就像老人们打太极形成的稳定场一样,只是更持久、更深厚。
林宵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从这里能看到入口,也能看到大部分阅览区。
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桌上。右臂的热感在进入图书馆后明显减轻了,律令基板的冰凉感变得更清晰,像一块敷在皮肤上的冰贴。
现在,他有时间思考了。
二十四小时。不,现在还剩67小时多一点,但墨鸢给的缓冲期只有二十四小时。在那之前,他必须决定:是回去接受浅层净化,还是继续尝试驯化。
驯化。
这个词听起来像驯兽。但你要驯服的是一团混乱的规则代码,它们没有意识,只有本能——扩张、感染、重组一切接触到的有序结构。
林宵抬起右手,隔着袖子,轻轻按压上臂内侧。律令基板在那里,硬硬的。他能感觉到板子与皮肤接触的边缘,有两种力量在对抗:基板的“秩序力”试图压制混乱代码,而代码本身在不断试探、冲击压制边界。
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需要了解这头野兽。
林宵环顾四周。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窗外隐约的鸟鸣。
他决定做一个实验。
很小的实验。
他集中注意力,看向自己的右臂。规则视觉下,袖子变得半透明,能看见里面:一团红黑交织的混乱代码在缓慢旋转,像微型风暴。风暴外围被一层淡蓝色的光膜包裹——那就是律令基板的效果。
光膜不是完全密封的,有一些极细微的“孔隙”。混乱代码的触须偶尔会探出孔隙,但很快被基板的秩序力推回去。
林宵尝试用意念控制那些触须。
不是“命令”,而是“引导”。像用一根细棍去拨弄水流,让它改变方向。
一开始没有任何反应。混乱代码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旋转、试探。
他想起媒介体-997,那个主动融合的少年。他在最后一刻说“我看见了”——他是怎么看见的?是混乱代码主动展示的,还是他主动“理解”了代码传达的信息?
也许驯化的第一步不是控制,而是理解。
林宵换了个思路。他不去对抗代码的混乱本质,而是尝试去“感受”它的运动规律。那些旋转不是完全随机的,有某种内在的节奏:快速旋转三圈,停顿0.1秒,然后反向旋转一圈半,再快速旋转两圈……
像心跳。
不,像呼吸。
混乱代码在“呼吸”。每一次旋转的循环,都像一次吸气;每一次停顿,像一次屏息;每一次反向旋转,像一次呼气。
林宵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与这个节奏同步。
吸气,三秒。屏息,零点一秒。呼气,一点五秒。再吸气,两秒。
同步。
当他的呼吸与代码旋转的节奏完全重合的瞬间,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连接”。
不是视觉上的,也不是触觉上的。是更根本的:存在层面的共鸣。好像他的右臂突然从“异物”变成了“延伸出去的另一部分身体”,虽然形状和性质不同,但确确实实是他的一部分。
混乱代码的旋转速度慢了下来。
不是被压制,而是……平静了。像暴躁的野兽被安抚。
同时,林宵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是蹲久了突然站起时的那种脑部缺血感。但很快消退。
代价。
同步需要消耗某种东西。不是体力,不是精力,是更抽象的——“注意力”?“意识带宽”?他不确定。
但有效。
他能感觉到,在呼吸同步的状态下,混乱代码变得“温顺”了。虽然还是混乱的,但不再试图冲击基板的压制,而是在划定的范围内,以更温和的方式流动。
林宵维持着这个状态,大约一分钟。
然后他松开了同步。
瞬间,混乱代码又恢复了之前的躁动,开始更猛烈地冲击基板边界——像是被安抚后的反弹,比之前更暴躁。
林宵感到右臂一阵刺痛,像被无数细针同时扎入。
他闷哼一声,捂住手臂。
“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宵猛地抬头。是那个在写作业的中学生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桌边,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林宵放下手,努力让表情恢复正常,“只是……抽筋了。”
女孩看着他,眼神清澈,但太清澈了,清澈到有点不对劲。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数据流闪过——很微弱,几乎不可察觉,但林宵现在对规则异常极度敏感,他看见了。
这个女孩不是普通人。
或者说,她正在“变成”不是普通人。
“你经常抽筋吗?”女孩问,语气天真,但用词精准得像在采集信息,“我妈妈说缺钙会抽筋,你可以多喝牛奶。”
“我会的。”林宵说,同时快速扫视女孩全身。
规则视觉下,女孩身体周围有一层淡淡的、不稳定的“光环”。光环的颜色在不断变化: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乳白色(普通人类的标准场),但偶尔会闪过一瞬的淡蓝色——那是规则干涉的痕迹。
她在被系统测试。
不是像林宵这样的主动实验,而是被动监测。可能她无意中接触过规则漏洞,或者天生对规则敏感,系统把她标记为“潜在可塑体”,正在观察她的自然发展。
“你在写作业?”林宵转移话题。
“嗯,数学。”女孩指了指自己桌上的练习册,“函数题。但我总做不好,函数的图像在我脑子里会……乱动。”
乱动。
林宵心头一紧。
“怎么个乱动法?”
“就是,我明明画的是抛物线,但看着看着,它就自己扭成了波浪线,或者干脆散成一堆点。”女孩皱眉,表情困惑,“老师说我想象力太丰富,但我觉得不是想象,我真的看见了。”
她确实看见了。
在规则层面,数学函数不是静态的抽象概念,而是有“形态”的。普通人类看不见,但规则敏感者能感知到。如果她天生敏感,又缺乏引导,那些函数图像在她认知里就会真的“活过来”,按照自己的规则运动——而不是数学定义的规则。
“你叫什么名字?”林宵问。
“苏晚。”
林宵的手指在桌下猛地收紧。
苏晚。
那个给他糖的女孩。十二岁,父亲被净化,在街头流浪。
但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十四五岁,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书包,在图书馆写作业——完全不像流浪儿。
“你……一直在这里写作业吗?”林宵尽量让声音平稳。
“嗯,放学就来。这里安静,而且……”女孩压低声音,“这里的书有魔力。”
“魔力?”
“就是,我看着那些书,脑子里的乱动的东西会安静一些。”女孩指了指书架,“特别是历史书。历史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它们很‘坚固’,不会乱变。”
历史是坚固的。
因为历史是“已确定的规则”,是凝固的、不可更改的事件序列。对于规则不稳定的敏感者来说,确定性的东西就像锚点。
“你认识一个也叫苏晚的女孩吗?”林宵试探,“大概十二岁,穿得比较破,喜欢给人送糖。”
女孩的表情瞬间变了。
不是惊恐,也不是困惑。而是一种……空洞。她的眼神突然失去了焦点,瞳孔放大,嘴唇微微张开,像在接收某个遥远的信号。
然后她说,声音平板,没有起伏:
“检索到关键词:苏晚,十二岁,送糖。匹配结果:一个数据冗余点。该个体已从标准监测列表中移除,原因:行为模式不可预测,干扰系统数据采集效率。建议:不予关注。”
说完,她眨了眨眼,眼神恢复了清澈。
“咦?我刚才说到哪了?”她歪头,完全忘了刚才的对话。
林宵感到后背发凉。
系统接管了她的意识。或者说,系统通过她身上的监测装置,短暂地“借用”了她的发声功能,传达了一段信息。
“数据冗余点”——系统这样定义那个流浪的苏晚。
“不予关注”——系统放弃了那个苏晚。
但那个苏晚还在活动,还在给人送糖,还在寻找什么。
“你该回去写作业了。”林宵说。
“哦,对。”女孩笑了笑,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拿起笔,继续做题,动作自然流畅,看不出任何异常。
仿佛刚才那段诡异的对话从未发生。
林宵坐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这个图书馆,看起来是规则稳定场,但实际上隐藏着更多东西。那个管理员、这些读者、包括苏晚(两个苏晚?),都可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他需要离开。
但外面可能更危险。
林宵决定再待一会儿,至少等那个女孩写完作业离开。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如果她真是系统的被动监测对象,那么和他接触越多,她越可能被系统标记为“异常”。
他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摊开在桌上,假装阅读。
书是地方志,《江州风物考》,1958年版。泛黄的纸页,竖排繁体字,记录着这座城市的老街、古井、消失的手工艺。
林宵的目光扫过文字,但没有真正读进去。
他在思考。
两个苏晚。一个流浪,送糖,被系统标记为“冗余点”;一个上学,在图书馆写作业,是系统的被动监测对象。
是两个人,还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状态”下的表现?
或者……是两个“可能性”同时存在?
他想起了媒介体-997爆炸前说的话:“我看见了!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
如果规则漏洞的本质是“可能性溢出”——现实的一个点分裂出多个并行的、互相冲突的可能性分支——那么出现两个苏晚,就不奇怪了。
但为什么是苏晚?
为什么不是别人?
林宵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书页上。某一页在讲江州老城的水系:“古城有七井,分布如北斗。相传井底通暗河,暗河连东海……”
旁边有一张手绘地图,标注着七口古井的位置。
林宵看着地图,突然僵住了。
那七个井位的分布……他见过。
不是在这个世界,是在规则视觉下,昨天在烂尾楼的“后台界面”看到的世界底层地图上,江州区域就有七个特殊的“能量节点”,分布位置和这张图上的古井位置完全吻合。
古井是能量节点。
或者说,古井的位置,恰好是这个世界规则结构的“应力集中点”,天然容易产生漏洞。
所以江州有这么多漏洞,不是偶然。
林宵翻到下一页。记载了一口井的异闻:“明万历年间,东街甜水井突然变苦,三日後恢复。有道士言,此乃地脉微移,阴阳暂乱。”
规则漏洞的古代描述。
再下一页:“民国二十三年,西城老井夜间发光,如萤火聚集,持续七夜。有孩童言见井中有仙人起舞,大人不信。后该井莫名干涸,至今无水。”
规则污染事件。
这本书……不只是一本地方志。它是一本记录规则异常的历史文献,用隐晦的、民间传说的方式。
林宵快速翻看。整本书里,类似的记载不下二十处。时间跨度从唐代到民国,每隔几十年,江州就会出现一次“异象”,描述方式不同,但本质都是规则层面的扰动。
最后一次记载在1947年:“江州大学兴建时,于地基下挖出石碑,碑文古怪,无人能识。施工队长欲砸碎,当晚突发癔症,言见‘无数人影自碑中涌出’。石碑被埋回原处,大学另择址。”
石碑。
林宵想起墨鸢房间里,那个记录媒介体-997的光幕。少年爆炸后,原地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一小片地面变成了黑色,上面有极淡的、类似文字的刻痕。
当时他以为那是爆炸痕迹。
但现在他想,那会不会就是……石碑的碎片?
或者说,媒介体-997的爆炸,在那个位置短暂地“创造”出了一小块规则石碑?
林宵合上书,心跳加速。
他可能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州的规则漏洞不是随机出现,而是有历史周期性的。古井是节点,石碑是媒介,而像他这样的“媒介体”,是系统用来激活或测试这些节点的工具。
998号试用装。
他是第998个测试体,而江州有记录的历史异象,大概也是几百次。
这不是巧合。
系统在利用这些天然的能量节点,进行大规模的规则实验。而实验对象,就是像他这样被标记为“试用装”的人类。
林宵抬起头,看向那个还在写作业的女孩——苏晚。
她选择在这个图书馆写作业,是因为这里的规则稳定场能安抚她脑子里的“乱动”。但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图书馆本身,就建在某个古井节点之上。
这里是七个能量节点之一。
所以系统才在这里布置被动监测对象,收集数据。
林宵站起来,把书放回书架。
他需要验证这个猜想。
如果图书馆真的是能量节点,那么在这里尝试驯化混乱代码,效果可能会不一样——要么被稳定场压制,要么……引发节点共振。
太冒险了。
但他时间不多。
林宵走到图书馆深处,那里有一排存放旧报纸的架子,很少有人来。他找了一个角落,背靠墙壁,确保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动作。
然后他卷起右臂的袖子。
律令基板贴在上臂内侧,黑色石板表面,那些纹路的光芒比之前更亮了,像在呼吸。
下面的皮肤,混乱代码的红黑光芒在皮肤下涌动,透过半透明的皮肉,能看见它们在缓慢地、有节奏地搏动。
林宵再次调整呼吸,试图与代码的节奏同步。
这一次,他加入了一个新的意图:不是简单地安抚,而是尝试“沟通”。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代码的流动上,想象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看一团数据,而是两个意识在尝试对话。一方是他,拥有自我认知的人类意识;另一方是混乱代码,没有自我,只有本能的存在。
他发送的第一个“信息”很简单:一个问号。
不是文字的问号,而是一个概念:疑惑、好奇、想要了解。
瞬间,右臂的代码旋转骤然加速。
不是暴躁,而是……兴奋?像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
林宵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比上次更甚。他不得不靠在墙上,才没有摔倒。
同时,他的视觉开始扭曲。
不是现实层面的扭曲,而是规则视觉的深化。他看见图书馆的墙壁、书架、空气,都“溶解”成了更底层的结构:无数发光的线条编织成的网格,网格的节点处有能量在流动。整个图书馆就像一张巨大的、立体的电路板。
而在电路板的某个位置——大概在阅览室中央的地下——有一个特别亮的“光点”。
那就是能量节点。
光点延伸出七条发光的“脉络”,其中六条延伸向远方,第七条……向上,穿过地板,穿过书架,连接到了那个写作业的女孩苏晚身上。
不,不是连接。
是“共生”。
女孩的身体像一个过滤器,吸收节点散逸的规则能量,过滤掉不稳定的部分,然后输出平缓的能量流,反过来滋养节点,维持稳定场的平衡。
她不是被动监测对象。
她是“活体稳定器”。
系统把她放在这里,不是为了观察,而是为了利用——利用她天生的规则敏感性,来维持这个能量节点的稳定,防止它失控变成漏洞。
所以当林宵问她“另一个苏晚”时,系统会紧急接管,给出警告。因为那个流浪的苏晚,可能是这个“稳定器苏晚”的另一个可能性分支,一个脱离了系统控制的、不可预测的变量。
林宵的呼吸变得急促。
同步状态在消耗他。他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从体内被抽走——不是物质,是某种更抽象的东西。他的脑海里,一些记忆开始变得模糊:昨天吃的那桶泡面具体是什么牌子?记不清了。李引导员的领带到底是暗红色还是深褐色?不确定了。
记忆在被当作燃料消耗。
他必须停止。
林宵强行断开呼吸同步,闭上眼睛,切断规则视觉。
世界恢复正常。
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气,额头渗出冷汗。右臂的混乱代码恢复了之前的躁动,但似乎……活跃度降低了。像是刚才的“沟通”消耗了它一部分能量。
代价是:他永久失去了关于昨天那桶泡面和引导员领带的清晰记忆。
不是忘记事情本身,而是失去了细节的质感。他记得自己吃了泡面,记得引导员穿了西装,但泡面的味道、领带的质感,这些感官记忆变得扁平、模糊,像褪色的照片。
这就是驯化的代价。
每一次使用,都会磨损人性的一部分。
林宵放下袖子,整理好衣服。眩晕感逐渐消退,但一种深层的疲惫感涌上来,不是身体上的累,是精神上的虚脱。
他走回阅览室。
那个叫苏晚的女孩已经不在了。她的座位上,练习册摊开着,笔还放在上面,人却不见了。
林宵走过去。
练习册上,那道函数题没有做完。但在题目的空白处,女孩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图案:一颗糖,圆形的,上面有简单的条纹。
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给998号的糖,不要吃。把它放在第七口井边。”
第七口井。
林宵猛地抬头,环顾四周。阅览室里,管理员还在看报,打盹的老人还在打盹,看地图的男人还在看地图。
没有人注意到女孩的消失。
或者说,女孩可能根本没有“离开”——她是系统操控的活体稳定器,刚才的对话、写作业、甚至她的存在本身,都可能只是系统为了应对林宵这个变量而临时生成的“交互界面”。
现在交互结束,界面关闭。
林宵拿起那页练习纸,撕下画着糖的那一角,折好,放进口袋。
然后他走出阅览室,经过柜台时,管理员抬起头。
“要走了?”
“嗯。”
“下次来记得办借书证。”管理员说,语气平淡,但眼神在镜片后多停留了一秒。
林宵点头,推门离开。
外面阳光正好,梧桐叶在风里沙沙响。
他站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深吸一口气。城市的气味还是那么模糊,但空气里有种新的质感——他能感觉到,那些规则纹路在阳光下的波动频率,和图书馆里完全不同。
这里是“正常”的世界。
或者说,是系统希望人们感知到的正常世界。
林宵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黑色卡片。
倒计时:66:23:18。
背面的导航更新了:
【检测到节点能量波动】
【警告:你已引起系统关注等级提升】
【建议:立即前往安全屋】
下面是一个新地址:“江州老城区,甜水巷17号,联系人:老井”。
甜水巷。
林宵想起地方志上的记载:“东街甜水井突然变苦,三日後恢复。”
东街甜水巷,第七口井的位置。
卡片在引导他去那里。
是系统的陷阱,还是墨鸢留下的另一条后路?或者是那个“流浪苏晚”通过某种方式影响了卡片导航?
林宵不知道。
但他必须去。
因为他口袋里有一颗糖,糖纸上写着“橙味”,而练习纸上的留言说“把它放在第七口井边”。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林宵拉低帽檐,走下台阶。
经过打太极的老人们时,他听见其中一个老人低声说:
“井水要变了。”
不是对谁说的,像是自言自语。
但林宵听见了。
他转头看那个老人。老人穿着白色练功服,动作缓慢流畅,眼睛半闭,表情平静。
规则视觉下,老人的身体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光环——他是个纯粹的普通人。
但他刚才说了那句话。
林宵停下脚步。
“您说什么?”
老人动作不停,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林宵一眼。
“我说,今天天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