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双月沙盘
甜水巷比林宵想象中更窄。
两边的老式砖房几乎要贴在一起,只留下一条不到两米宽的通道。青石板路面坑洼不平,缝隙里长着深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在下午的阳光下泛着油光。巷子很深,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高墙把天空切割成一条细长的蓝色带子。
空气里有股味道。
不是垃圾或污水的那种臭味,而是更古怪的:甜。一种过于浓郁的、近乎发腻的甜味,像是有人把一整罐蜂蜜倒进了水井里,又在太阳下暴晒了三天。
第七口井的味道。
林宵走得很慢。他的右手插在工装服口袋里,紧紧握着那张从练习纸上撕下的糖画。左手则按在胸前,隔着布料感受那颗硬糖的轮廓。
巷子里很安静。没有行人,连猫狗都没有。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有些窗玻璃碎了,用木板钉着。但林宵能感觉到,在那些木板后面,有视线。
不是恶意,也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观望。像是躲在掩体后观察风暴的路人,等待尘埃落定,再决定是出来收拾残片,还是继续躲藏。
第十七号门牌钉在一扇褪色的红漆木门上。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林宵停在门前,没有立刻推门。他先看规则视觉。
门在规则层面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状态:它既是“实”的,又是“虚”的。实体部分构成正常的木质结构,但虚的部分——那些木板间的缝隙、油漆剥落的斑点、门轴的锈蚀处——都透着微弱的、不断变幻的光。光像呼吸一样明暗交替,频率与林宵右臂里混乱代码的搏动几乎同步。
共鸣。
这扇门与他手臂里的代码产生了共鸣。
或者说,这扇门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规则接口,而林宵手臂里的代码是匹配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
门轴发出悠长而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几十年没被打开过。但林宵的手感告诉他,这扇门最近至少开合过三次——门轴处的锈粉很新,地上还有细微的刮痕。
门后是个小天井。
四方形的空间,边长不到五米,三面是墙,一面是正屋。天井中央果然有一口井,井口用青石砌成,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井轱辘还在,但绳子断了,木桶歪倒在井边,桶身布满裂纹。
甜味更浓了,浓到林宵钝化的嗅觉都能清晰感知。这味道里还混着一丝别的:铁锈?或者更像是……血。
他走近井口,向下看。
井很深,看不到底,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但规则视觉下,井底有东西在发光。不是水面的反光,而是从深处透上来的、不稳定的光晕,颜色在不断变化:红→橙→黄→绿→蓝→紫,像彩虹被搅拌机打碎了。
每一次颜色变化,井壁上的青石就会轻微震动,发出极低的嗡鸣。
林宵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硬糖。
橙色的糖纸在昏暗的天井里显得格外鲜艳。他蹲下身,把糖放在井口的青石边缘。
然后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林宵以为这只是一场无意义的仪式时,井底的光突然稳定了。
颜色固定在一种浑浊的、介于橙色和褐色之间的色调上,不再变化。同时,从井底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哒,哒,哒。
像是指甲在刮石头。
林宵后退半步,右手已经下意识抬起来——那条异变的手臂在衣袖下微微发热,混乱代码的搏动加快,与井底敲击声的节奏开始重合。
敲击声停了。
然后,一个声音从井底传上来。
很轻,很细,像隔着很厚的水层:
“你……来了……”
声音是小女孩的。
林宵的心一紧:“苏晚?”
“苏晚……”声音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名字,“是……也不是。我是她留下的……回音。”
“回音?”
“记忆的回音。情感的切片。可能性分支留下的……印记。”声音断断续续,每个词都像是从很远的过去飘过来,“她来过这里。很多次。把糖果放在井边,等待像你一样的人。”
“等我这样的人?什么意思?”
“等待‘被标记者’。等待‘试用装’。”声音说,“糖不是礼物。是……诱饵。上面有她的规则印记。吃了它的人,会被她的印记感染,会开始……看见她看见的东西。”
林宵想起图书馆里那个女孩说的话:她给糖的三个人,一个自首了,一个重伤了,一个疯了。
“看见什么?”他问。
“看见‘真实’。”声音说,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情绪的波动——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渴望的颤抖,“看见规则的结构。看见系统的实验场。看见我们所有人……都活在沙盘里。”
沙盘。
这个词让林宵想起昨天在烂尾楼后台界面看到的景象:整个世界被简化为一张地图,上面标着能量节点、漏洞分布、实验数据。
“什么沙盘?”他追问。
但井底的声音开始变得不稳定:“时间……不多了。这个节点……快被榨干了。系统在抽取它的能量……为了更大的实验……”
“什么实验?”
“双月……”声音几乎要消散了,“双月沙盘……他们要……模拟……”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
整个天井开始摇晃。青石井口裂开细密的纹路,从裂缝里渗出那种浑浊的橙褐色光芒。井底的敲击声变成了疯狂的撞击,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林宵站起来,后退到墙边。
井口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凝聚成一道光束,直冲天井上空——但在触及屋檐之前,光束就像撞到了无形的屏障,向四周扩散,形成一个倒扣的碗状光幕,笼罩了整个天井。
光幕内侧,开始浮现出影像。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模糊的、快速闪过的片段:
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沙盘,沙盘里是微缩的城市景观——江州。沙盘上方,悬挂着两个月亮。一个月亮是正常的银白色,另一个是病态的暗红色。
银白色的月亮投下冷光,所照之处,沙盘里的城市井然有序,街道干净,行人规矩。
暗红色的月亮投下血光,所照之处,规则崩坏,建筑扭曲,人影变成疯狂舞动的黑影。
两个月亮在缓慢地、交替地移动。当银月占据主导时,血月的区域被压制;当血月升起时,银月的光就变得暗淡。
沙盘的边缘,站着几个人形的剪影。他们在观察,在记录,偶尔伸手调整沙盘里的某个细节——拨动一条街道的方向,移除一栋建筑,或者……把一个小人从沙盘的一侧移动到另一侧。
林宵认出了其中一个剪影的动作。
那是李引导员的标准笑容。
这些人,就是系统的操作员。而江州,是他们模拟“秩序与混乱对抗”的实验沙盘。
双月,象征两种规则力量的博弈。
而像林宵这样的“媒介体”,就是被投入沙盘测试反应的小白鼠。
影像闪烁,切换。
这一次,沙盘里出现了七个光点——正是古井的位置。每个光点都延伸出细线,连接着沙盘上空某个看不见的结构。结构在从光点里汲取能量,输送到……
输送到沙盘之外。
影像拉远。沙盘本身,又被放在一个更大的实验室里。实验室的墙壁上布满屏幕,显示着各种数据。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在忙碌。
其中一个研究员转身,面向镜头。
林宵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眼神里的那种冷漠和专注,让林宵想起了墨鸢——但墨鸢的冷漠里至少还有一丝人性,这个人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的计算。
研究员开口说话,没有声音,但林宵读懂了唇语:
“第七节点能量提取效率已达37%,预计四十八小时后枯竭。建议启动备用节点网络,覆盖城市东区。”
另一个人影走过来,点头。
然后影像切到一张地图——江州地图,上面标出了新的七个点。这些点不在古井位置,而是在居民区、学校、医院。
他们要把实验扩大到活人密集的区域。
光幕开始闪烁、变暗。
井底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快走……他们知道你在看了……快……”
话音未落,天井的门被猛地撞开。
不是从外面,是从里面——正屋的门。
一个身影冲出来。
不是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那东西保持着基本的人形,但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半透明的胶质物,像被剥了皮又用蜡重新浇铸了一遍。它没有五官,脸上只有一个不断蠕动的漩涡。四肢细长得不正常,手指和脚趾都融合成了蹼状的膜。
它直接扑向林宵。
速度极快。
林宵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向侧方翻滚。异变的右臂在危急关头自动反应——衣袖下的混乱代码瞬间爆发,沿着手臂蔓延,整条右臂在零点几秒内完成了“武装化”。
不是变成武器,是变成了……某种规则层面的“接口”。
皮肤下的红黑光芒透出衣袖,在手臂周围形成一层扭曲的光晕。光晕所及之处,空气的规则纹路开始紊乱、打结、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那东西扑进光晕范围,动作立刻变慢。
不是物理上的减速,是它的“存在”本身受到了干扰。组成它身体的那些胶质物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林宵抓住机会,左手撑地,右臂向前一挥。
不是拳头,也不是掌。更像是……把手臂当作画笔,在空中划了一道。
那道轨迹在规则层面留下了一条“断点”。断点处的规则被暂时切断,形成了一个微小的、不稳定的真空带。
那东西正好撞进真空带。
瞬间,它的身体从撞击点开始崩解。胶质物像遇到热刀的黄油一样融化、蒸发,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像是被无数虫子啃噬过的骨骼结构。
但它没有停下。
即使半个身体在消散,它剩下的部分依然执拗地向林宵爬来。没有嘴的脸上,那个漩涡旋转加速,发出一种尖锐的、非人的嘶鸣。
嘶鸣声直接作用于规则层面。
林宵感到头脑一阵剧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穿刺他的意识。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现实和规则视觉叠加在一起,混乱不堪。
他咬紧牙关,集中注意力。
呼吸。
调整节奏,与右臂代码的搏动同步。
一、二、三、屏息、呼——
同步完成。
混乱代码变得温顺,同时释放出更强大的规则干扰场。那东西的嘶鸣声被干扰场扭曲、吸收、转化成了无害的背景噪音。
疼痛消退。
林宵看准时机,右臂再次挥出。
这一次,他不再尝试“切断”规则,而是尝试“改写”。
他把意念集中在手臂上,想象自己握住了一支笔,笔尖是那些混乱代码。然后他在空中“写”下一个字——
“静”
不是汉字,也不是任何已知文字。而是一个在规则层面代表“静止”概念的结构符号。
符号成形瞬间,那东西的动作定格了。
完全静止。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
但它体内的崩解没有停止。胶质物继续蒸发,骨骼继续碎裂,几秒钟后,整个躯体化为一滩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流淌在青石板上。
液体表面,还漂浮着一些细小的、发光的碎片——那是它残留的规则结构。
林宵喘着气,右臂的光芒逐渐收敛。
他低头看着那滩液体,胃里一阵翻腾。
这是他第一次……“杀死”什么东西。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但那种抹除一个存在的实感,依然让他感到不适。
更让他不安的是,刚才那个“静”字符号,不是他学会的,也不是混乱代码教他的。
而是两者结合的产物。
在他集中意念的瞬间,他的人性意识提供了“静”这个概念,混乱代码提供了将这个概念转化为规则符号的技术路径,两者协作,完成了这次攻击。
驯化,已经开始反向进行。
不是他驯化了代码,而是代码在驯化他——教他如何使用规则层面的力量,代价是每一次使用,都会加深他与代码的融合。
林宵感觉到,刚才使用符号后,他右臂的异变范围扩大了大约百分之一。皮肤下的红黑光芒已经蔓延到了肩膀。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会成为媒介体-997那样,彻底与代码融合,然后爆炸。
或者……成为那九例成功者之一,成为某种新的存在。
他还没有决定要选哪条路。
天井里安静下来。
井口的光幕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橙褐色的微光还在从裂缝里渗出,但越来越弱。井底的敲击声也停了,彻底死寂。
那个声音说的“第七节点快被榨干了”,看来是真的。
系统在抽取这些古井节点的能量,用于双月沙盘实验。而节点枯竭后,会产生什么后果?刚才那个怪物,就是节点枯竭的副产品吗?
林宵走向正屋。
门开着,里面很暗。他跨过门槛,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陈设。
很简单的屋子: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破旧的衣柜。墙上挂着一幅年画,画的是“井龙王”,但年画的一角被撕掉了。
桌上放着一盏油灯,灯芯还燃着豆大的火苗——有人刚刚离开。
林宵走到桌边。
油灯旁,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压着一块黑色的、光滑的石头,和他手臂上贴的律令基板材质相同,但形状不规则,像是从更大的石板上敲下来的碎片。
纸条上有字,用毛笔写的,字迹工整:
“给998号:
如果你看到这张纸条,说明你活过了第一次接触。
井里的回音告诉了你一部分真相,但还不够。
双月沙盘不是实验的终点,只是工具。系统的真正目的,是模拟‘规则潮汐’,预测下一次‘大清洗’的到来时间。
大清洗发生时,所有不稳定因素——包括你,包括天律宗,包括那些天然敏感的节点——都会被一次性净化。
系统称之为‘版本更新’。
你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在大清洗之前,找到‘锚点’。
锚点是规则层面的固定物,能在大清洗中保持你的存在定义不被改写。
江州有七个潜在锚点,对应七口古井。但其中六个已经被系统标记、监控、或污染。
只有第七口井——这口井——因为某种原因,系统的监控一直不完整。
现在,这个优势也要没了。节点即将枯竭,系统会放弃这里,转向新的实验区。
在那之前,你需要做三件事:
1. 带走井底的‘核心碎片’(就是压着这张纸条的石头)。
2. 找到流浪的苏晚,她身上有第一个锚点的‘钥匙’。
3. 去城北工业园,找一个叫‘无面’的人。他知道怎么在系统的眼皮底下隐藏。
时间不多。天律宗的人已经出发找你,领队的是‘黑鳞’,他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祝你好运。
——老井”
纸条没有落款日期。
林宵拿起那块黑色石头。触感冰凉,但很快开始变温,和律令基板一样。石头的断面不规则,能看到内部有细微的、发光的脉络,像血管。
这就是井底的“核心碎片”。
他把它放进工装服内侧的口袋,和那颗糖放在一起。
然后他重新读了一遍纸条。
信息量太大。
双月沙盘只是工具,真正目的是预测“大清洗”。系统要定期清理不稳定因素,就像电脑杀毒软件定期扫描一样。而他们这些媒介体、天律宗、甚至古井节点,都在清理名单上。
要活命,需要“锚点”。
锚点有七个,但六个都被系统控制了。只有第七口井因为某种原因还有机会——但现在节点枯竭,这个机会正在消失。
他需要找到流浪苏晚,拿到第一个锚点的钥匙。
然后去找“无面”,一个能在系统监控下隐藏的人。
而在这期间,天律宗的追兵已经上路,领队的是“黑鳞”,一个被评价为“很难对付”的人。
林宵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
他只是想活下去,想保留自己的人性,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被卷进了一场涉及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世界的规则战争中。
他把纸条折好,也放进口袋。
然后他检查了一下屋子。衣柜里是空的,床底下只有灰尘,桌子的抽屉里有一些零碎:几枚生锈的钉子、半截蜡烛、一张1978年的粮票。
没有更多线索。
林宵准备离开。
但在转身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墙上的年画——“井龙王”的那幅。
画被撕掉的一角,露出后面的墙壁。墙壁上,好像有字。
他走过去,小心地揭开年画。
后面的墙上,用炭笔画着一幅简单的地图。
江州地图,标出了七个点(古井位置),每个点旁边都写着一个字:
“生”、“死”、“惊”、“伤”、“杜”、“景”、“开”
这是……奇门遁甲里的八门?
七个点对应七门,少了“休”门。
第七口井的位置,标的是“开”门。
开门:大吉,主开创新局,通达顺利。
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释:
“开者,启也。启封旧印,释故纳新。然旧印若为祸,启之则灾。”
意思是:开门是开启的意思。开启旧的封印,释放旧的,接纳新的。但如果旧的封印里封的是灾祸,开启就会带来灾难。
第七口井,封着什么东西?
林宵想起井底那个声音说的:“她来过这里。很多次。把糖果放在井边,等待像你一样的人。”
流浪苏晚在“释放”什么?
或者,她在“收集”什么?
地图最下面,还有一句话:
“七井连星,可成一阵。阵成之日,双月现世。”
七个古井节点如果被连接起来,可以形成一个“阵”。阵成之时,双月就会出现。
双月沙盘不是系统凭空创造的,而是基于江州本身就存在的“七井连星”格局。系统只是在利用这个格局,放大它的效果。
林宵感到背脊发凉。
如果七个节点全部被系统控制、连接、激活,那么整个江州都会变成双月沙盘的真实版。银月和血月的规则博弈,会直接在现实世界上演。
到时候,普通人会怎样?
那些没有规则视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会像沙盘里的小人一样,被两种规则力量撕扯、扭曲、或者……被“净化”。
他必须阻止这个。
但怎么阻止?他只是一个被标记的媒介体,右臂里塞着一团混乱代码,被系统和天律宗同时追捕。
林宵盯着地图,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用手指,在“开”门的位置——也就是甜水巷这口井——画了一个圈。
这是他的起点。
他要从这里开始,找到其他六个节点,找到锚点,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还要找到苏晚,弄清楚她到底是谁,她在做什么。
屋外传来声音。
不是井底的声音,是现实世界的声音: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甜水巷。
天律宗的人来了。
比预想的快。
林宵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把年画重新贴好。然后他冲出屋子,回到天井。
井边那滩暗红色的液体还没有完全干涸,在青石板上留下一片污迹。
他不能从这里出去。巷子太窄,一旦被堵住,没有退路。
林宵看向天井的围墙。高约三米,砖墙,顶部插着碎玻璃——老房子防贼的标准配置。
他后退几步,助跑,跳起。
异变的右臂在关键时刻再次发挥作用。在他跃起的瞬间,手臂里的混乱代码自动调整了局部的重力规则——不是完全抵消重力,而是在他脚下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反冲平台”。
林宵感觉自己变轻了。
他轻松地跃过围墙,落在隔壁院子的杂物堆上。
杂物堆主要是废旧木板和破瓦罐,他落地时踩碎了一个瓦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但已经顾不上了。
他听见甜水巷17号的门被踹开的声音,还有几个人冲进天井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语气冷淡:
“目标已离开。井口有规则残留,浓度很高。他在这里使用了力量。”
另一个声音,更沉稳些:“追踪痕迹。他跳墙了。”
林宵从杂物堆上滑下来,轻轻落地。
这个院子比甜水巷17号的天井更破败,三间屋子都塌了两间,只剩一间勉强立着。院子里长满杂草,有半人高。
他蹲在杂草丛中,屏住呼吸。
围墙那边传来衣袂破空声——有人也跳过来了。
不止一个。
林宵透过杂草的缝隙,看见三个身影落在隔壁院子。
都穿着天律宗的深灰色长袍,但款式和墨鸢的不同:袖口更紧,下摆更短,方便行动。三人都是男性,看起来二十多岁。
为首的那个,个子不高,但站姿很特别——微微前倾,像随时准备扑击的猫科动物。他的脸很普通,但眼睛……眼睛是暗金色的,瞳孔细长,像爬行动物。
黑鳞。
林宵想起纸条上的警告:“领队的是‘黑鳞’,他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黑鳞落地后,没有立刻行动。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用鼻子闻,是用某种更深的感知方式。
几秒后,他睁开眼,暗金色的瞳孔转向林宵藏身的杂草丛。
“在那里。”
声音平静,但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
另外两人立刻散开,呈三角形包围过来。
林宵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他站起来,从杂草丛中走出。
“天律宗办事,请配合。”黑鳞说,语气是标准的官方口吻,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你身上有未净化的规则污染,需要接受处理。”
“如果我不配合呢?”林宵说,右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我们只好采取强制措施。”黑鳞向前走了一步,“你的临时管理员权限还有六十六小时。在那之前,你有权选择处理方式:浅层净化、深层净化,或者……切除。但如果你反抗,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了。”
林宵注意到,黑鳞说话时,手指在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大腿外侧。那不是紧张,而像是在……计算什么。
这个人,和墨鸢有点像。但墨鸢的计算是基于数据和逻辑,而这个人的计算,更像是基于本能和经验的“狩猎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