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李承乾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与新墨混合的独特气味。
“殿下。”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李承乾的贴身太监赵全走了进来。
“何事？”李承乾头也不抬地问道。
“张待郎派人送来消息，户部的账目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崔家的问题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李承乾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详细些。”
“据张大人查证，仅仅是去年一年,崔家通过漕粮折变就贪墨了十万贯钱。
还有绢帛、茶叶等大宗商品的买卖中，都有巨额差价被私吞。”
“证据确凿吗？”
“确凿。张大人已经整理好了所有账册和证人证词。”
李承乾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
山东士族，博陵崔氏，好一个贪婪无度的世家。
只是...他们的本家都暂时撤了，有点不对劲。
不过，这也是个机会。
一个可以稍微打断世家伸向钱袋子黑手的机会。
一个可以撕开户部积弊，为自己立威的机会。
还可以为将来的商税，盐税等布局。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破他脑中的重重迷雾。
成立一个独立于户部之外的机构，一个只向他，或向李世民负责的机构。
“税务稽查司。”
人员从何而来？
嗯.....那些在历次大战中伤残、退役，却只得到微薄赏赐便被遗忘在乡野的老兵。
这些人，受过皇恩，上过沙场，对大唐的忠诚早已用鲜血验证过。
他们与地方豪强士族没有任何利益瓜葛或者说很少。
用他们来稽查征缴，足以震慑那些贪得无厌的地方势力。
此举更能一举解决朝廷优抚老兵的难题，必能收获军心。
不过涉及兵权...要慎之又慎..
随后，李承乾狼毫笔蘸饱了浓墨，笔尖悬停。
痛陈户部积弊，痛斥世家贪墨之害，力陈设立独立税务机构的必要性。
再要点明任用退役老兵的万般好处，请求李世民恩准。
......
次日，两仪殿。
殿内的金砖被宫人擦拭得光可鉴人，倒映着御座上李世民威严的身影。
卫国公李靖侍立在侧，正就武学院的选址与教官人选，与皇帝进行着初步的商议。
气氛还算融洽，直到殿外传来通报。
“太子殿下求见。”
李承乾一身太子朝服，步履沉稳而急切地走进殿内。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行礼之后，便将怀中那封连夜写就的奏折，径直交给了侍立一旁的内侍监王全。
“呈与父皇。”
李世民与李靖都感到一丝意外，李世民锐利的目光在李承乾脸上停留了片刻，才伸手接过那封奏折。
展开奏折，他的表情由最初的困惑，迅速转为凝重。
眉头紧紧锁起，戴着玉扳指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直刺户部的腐败核心，直指以崔家为首的盘踞在户部世家势力。
而那个“税务稽查司”的构想，更是石破天惊。
李世民瞬间便看透了李承乾深层的意图——借机揽权，培植一支只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靖感受到了御座之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他作为老臣的警觉性瞬间提到了顶点。
他立刻躬身拱手。
“陛下，武学院之事，容臣再思量细则，臣先行告退。”
“药师，且慢。”
李世民将奏折递给王全，只用了一个眼神。
王全立刻心领神会，将那份奏折，恭敬地转呈到李靖面前。
“爱卿也看看。”
李靖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拉进了这个漩涡。
接过奏折，目光快速扫过。
他内心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对崔家毫不留情的攻击，成立独立税务机构的激进方案。
最核心的，是任用大量伤残退役老兵。
作为三军统帅，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老兵的苦楚与忠勇。
此议于情，有利。
但于势，却是将一股强大的，极可能被太子掌控的武力，悍然插入帝国的财税命脉。
其后果，难以预料。
李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缓缓合上了奏折。
沉默不语。
他低垂着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金砖地面，仿佛要在那光滑的砖面上看出一个洞来。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龙椅上传来。
李世民的身体剧烈颤抖，面色瞬间涨得通红，又迅速转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陛下！”
王全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熟练地递上明黄色的锦帕，另一只手轻轻为皇帝抚着后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陛下保重龙体啊！”
咳嗽声持续了很久。
待到平息，李世民虚弱地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大口喘息着。
他缓缓移开捂在嘴上的锦帕。
一片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赫然映入了他自己和王全的眼帘。
李世民死死盯着锦帕上的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愕，有不甘，更有对死亡那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颓然向后靠去，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闭上眼，一言不发。
王全捧着那染血的锦帕，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面无人色。
李承乾与李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
李靖猛然抬头，看向御座上那个瞬间衰弱下去的帝王，眼神里充满了无比深切的忧虑与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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