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
纥干承基单膝跪地,头垂得很低,“殿下,崔、卢二族,根系太深。”
“属下派去的人,处处碰壁。”
“关键的人证,要么暴毙,要么人间蒸发。”
“账册,更是在我们的人赶到前,就化为了一场大火的灰烬。”
“地方官吏,更是称病不见,百般推诿。”
李承乾端坐于书案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殿内只有这规律的“笃、笃”声。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躬身进来,呈上一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漆木盒。
李承乾挥手让纥干承基退下。
他打开木盒。
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份卷宗和一张舆图。
卷宗里,罗列着金家勾结突厥,走私生铁、私藏甲胄的种种铁证。
其罪之大,远超裴家之前搜罗的那些田产纠纷。
舆图上,则用朱砂清晰地标注出了两处位于河东道的盐池,以及三处位于河南道的市舶司。
一旁的信纸摊开,言明这个是崔、卢两家送来的“投名状”。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千年世家,断尾求生的本事倒是一流。”
“金家已是死棋。”
“与其我们费力去撬,不如借崔卢这把刀,替我们清理门户。”
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眼神锐利,“盐税之利,可充北征军资。”
“商税之权,可用来培植自己的新吏。”
李承乾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字,递给内侍。
“传话给他们。”
“盐商之利,可暂寄尔等之手。”
“然,金家不灭,东宫难安。”
随后,李承乾召裴挽月到书房,“挽月,金家之事已然坐实,日后,若有类似的情况,先说出来。”
裴挽月点了点头,“是,殿下。”
......
崔府。
密室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崔弘度与卢承庆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着那张写着太子回复的纸条。
交出盐税商权,如同在他们身上活生生割下几块肉,痛彻心扉。
但那句“金家不灭,东宫难安”,更像是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卢承庆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
“金家这些年贪得无厌,行事张狂,覆灭也是天理!”
崔弘度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下定了决心。
“立刻!将金家的罪证,想办法散布到长安市井!”
“再联络我们的人,让御史台明天就上书弹劾!”
“还有,去‘帮’太子殿下,寻几个金家的死士……务必将这谋逆的罪名,给他们坐实了!”
当夜,数车珍宝被悄然送入东宫。
有高达数尺的南海珊瑚树,有能在暗夜中发出幽幽光华的西域夜光璧。
......
裴府。
裴宣机同样收到了一封来自东宫的密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
“金家当诛,静待其时。”
再无任何后续的指令。
“砰!”
裴宣机一把将信纸掷入火盆,火苗瞬间将其吞噬。
“我裴家在前面冲锋陷阵,如今倒成了看客,反遭冷落!”
一旁的谋士连忙劝解。
“裴公息怒。”
“崔卢献上金家以求自保,太子殿下暂需其力,此乃权宜之计。”
“但您想,目前最应该做的是保证小姐在东宫的地位,这才是长久之计。
裴公当忍一时之辱,静观其变。”
裴宣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重新坐下,眼中恢复了冷静。
“召集陈、王、赵三家的人过来。”
“告诉他们,太子有钧旨,金家勾结外邦、图谋不轨!我等当为殿下分忧,替天行道!”
......
次日,长安城风云突变。
清晨的朝会上,陈、赵两系的御史率先发难,联名弹劾金家家主金铎“私通突厥、蓄甲谋逆”。
奏章后,附上了从“民间搜获”的往来密信,以及甲胄图样。
朝堂哗然。
紧接着,裴氏门生在长安最大的酒楼里,“无意间”吟诵起一首揭露金家走私路线的诗句,引得满座皆惊。
陈家的商队,则向京兆府“举报”,称金家的货船中夹带了大量违禁的铁人证物证,接踵而至。
三司会审的流程走完,百骑司已持朝延调令,如狼似虎般直扑金家在长安的祖宅和各大商号。
搜查的结果“不出所料”,大量的私藏甲胄和与突厥的往来信件被当场查获。
当天下午,金铎在狱中“畏罪自尽”。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一日,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入太极宫,金家所有在朝为官的子弟,全数下狱,所有产业被查封。
第二日,市井之间,关于金家如何与突厥交易、如何密谋造反的细节传得有鼻子有眼。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金家的罪行。
更“巧合”的是,北地传来急报,一支突厥游骑在边境发动了一场小规模的掠袭,似乎正印证了金家勾结外邦的罪名。
第三日,大理寺火速定案。
金氏一族,成年男丁三百余口,于西市刑场斩首。
女眷没为官奴,旁支族人尽数流放岭南。
一个传承百年的世家,就此烟消云散。
河东道的盐池、河南道的市舶司,悄无声息地换上了一批由东宫直接指派的寒门出身的官员。
金家留下的庞大田产,大半被划入了“皇庄”,实际上成了东宫的私库。
那些遍布天下的丝绸商路,则被裴、陈两家迅速瓜分。
崔、卢两家,只分到了一些残羹冷炙。
细雨连绵,冲刷着长安西市刑场的血迹。
一座高阁之上,崔弘度凭栏远眺,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角。
他对身旁的卢承庆轻轻叹息。
“今日是金家,明日……又会是谁家?”
卢承庆伸出手,抚过窗棂上的镶金兽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能活到新帝登基那一天,并且还活得很好的世家……才是真正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