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龙涎香的余味混着新墨的气息。
殿外李泰整了整衣冠,迈步入殿,“儿臣参见父皇。”
“多日未见,父皇圣体安否?”
御座之后,李世民正批阅着一叠关于盐政的奏章,闻言,他并未立刻抬头。
朱笔在奏章上划过一道利落的痕迹,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看向阶下的儿子。
他的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朕安。”
“青雀,何事?”
李泰直起身,脸上堆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似乎难以启齿,“父皇龙体康健,儿臣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只是…只是儿臣近来听闻一事,心中实在不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禀报父皇知晓。”
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身体却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泰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儿臣听闻…太子兄长近来…耗资甚巨,沉迷奇巧。”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世民的表情。
“为了那夏日之冰,竟不惜动用东宫库帑,据说所费堪比金玉!”
“更听闻…兄长似乎…旧态复萌,又耽于蹴鞠宴乐,于修经大会筹备之事,恐有懈怠啊!”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龙涎香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一丝丝,一缕缕,缠绕着梁柱。
李世民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李泰,那样的注视,让李泰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原本准备好的更多说辞,竟有些卡在喉咙里。
片刻之后,李世民身体微微向后靠去,倚在了龙椅的靠背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殿内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却又带着一种更加沉重的压力。
“青雀。”
“你关心兄长,其心可嘉。”
李泰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然…”
李世民话锋一转,那平淡的语气里陡然多了一分锐利,“朕刚在东宫见过新制之冰盐,其效甚佳,其用甚善。”
“所耗几何,朕心中有数。”
李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同时,李世民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牢牢锁住李泰,“至于蹴鞠宴乐…”
“朕倒想问问你,你府中近日排演的那几出新戏,所费几何?”
轰的一声,李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你门下那些清客文人,每日吟风弄月,又可曾为关中水利、边塞军粮献过一策?”
李泰的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最后,李世民重新靠回椅背,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兄弟之间,当以和睦为贵。”
“修经大会在即,关乎国体文教。”
“朕希望你们,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泰的胸口。
他如遭重击。
父皇不仅不信他的谗言,反而对他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
更可怕的是,父皇对东宫那所谓的“耗资甚巨”的冰盐成本,清清楚楚。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费尽心机探听来的消息,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太子兄长故意抛出来,等着自己往里钻的陷阱。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冰冷。
可他的脸颊,却火辣辣地烧着,仿佛被当众甩了无数个耳光。
巨大的恐惧与羞愤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他慌乱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发颤。
“父…父皇教训的是!”
“儿臣…儿臣失言了!”
李泰语无伦次,甚至不敢再去看李世民的脸。
“儿臣也是忧心国事,关心则乱…父皇圣明烛照,是儿臣愚钝!”
“儿臣…儿臣告退!”
说完,他匆匆忙忙地行了一个礼,几乎是踉跄着转身,逃也似地退出了甘露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殿内,李世民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许久,才重新拿起那支朱笔,目光落在了那份盐政奏章上。
硝石制冰,其利甚大,当为国用。
.....
魏王府,武德殿。
李泰围绕着大殿走了一圈又一圈,神色恍惚。
心中暗道:父皇....我...当真是没机会了吗?这座大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