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外是沸反盈天的暑气，殿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李承乾缓步而入，身后内侍抬着几个用厚重油布覆盖的木箱，脚步沉重却无声。
他行至御前，躬身行礼。
一旁的内侍得了示意，上前一步揭开油布。
箱中，数块晶莹剔透的冰块静静躺着，丝丝白色的寒气肉眼可见地溢出，瞬间让殿内的添了几分凉意。
同时，王全躬身上前，从李承乾手中接过一份奏折，还有一个小巧的白玉罐。
玉罐被王全小心翼翼地呈于御案之上。
李世民的目光被那几箱冰块所吸引，这些冰块在酷暑中散发着丝丝凉气，让人感到一阵舒适。
他不禁微微一笑，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随后，他的手并没有立刻去触碰那些奏折，而是先伸向了那个白玉罐。
李世民轻轻揭开罐盖，一股清新的盐香扑鼻而来。
罐内的盐洁白如雪，粒粒晶莹。
李世民用手指捻起一撮盐，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盐粒在他的指尖滚动，细腻得让人难以置信。
“承乾，此冰此盐，所费不赀吧？”
李承乾回答道：“回父皇，耗费几何，儿臣已在奏折中详述。”
听到李承乾的回答，李世民这才将注意力从盐上移开，投向那份奏折。
他缓缓展开奏折，仔细阅读起来。
“硝石制冰法”
原料成本：主料为硝石，详列产地、采运之费。关键处用朱笔标注一行小字：“硝石可循环复用，回收可达七成"。
人工场地：小规模工坊，人员精简，列明人数月俸。
总成本估算：折算等量窖藏之冰，其成本，不足三成。若规模扩大，成本可再降。
“新盐锻造法”
核心成本：特制耐蚀盐器、燃料、人力。
盐器初期研发耗费甚巨，然可长久使用。
效率品质：新法产盐之效，远超旧法数倍。盐品纯净，无丝毫苦涩杂味。
成本估算：当前小规模试产，每斤之成本，已低于官营盐坊约四成。
奏折末尾，有一段加粗的文字。
“若得朝廷支持，推广新器，优化流程，规模化生产，盐斤成本可降至旧法五成，乃至更低！”
李世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
他反复看了两遍那几行关于成本的数字。
作为这个帝国的掌舵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盐利意味着什么。
那是钱，是军队，是城池。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那双俯瞰天下的龙目中，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承乾，这成本……当真如此之低？！”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不是节省，这是颠覆。
这足以将整个帝国的盐政根基，连根拔起。
若奏折所言为真，国库岁入将凭空暴涨，百姓负担亦可大大减轻。
这是泼天的功绩。
这也意味着，现有盐政体系下所有分食利益的人，从官吏到盐商，再到背后若隐若现的世家，将面临灭顶之灾。
李承乾迎上李世民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视线，笃定地点了点头。
“回父皇，儿臣所奏，句句属实。”
“此乃工坊反复核算之结果。”
他稍作停顿，补充了一句，“眼下技术尚在完善，工匠亦需熟练。”
“若得父皇允准，假以时日，再投入精研，成本确如奏折所言，可进一步下降。”
李世民放下了奏折，身体向后，重重靠在御座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冰块融化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碎裂声。
“嗒、嗒、嗒。”
巨利就在眼前，盐利，是帝王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且借此法，将盐利再收回到朝廷手中也是可行的。
可这背后，是足以掀翻朝堂的剧烈反弹。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又能吸引所有火力的刀。
念此，李世民的视线，再次落回到了李承乾身上。
自己刚刚还在苦恼，如何削弱三省，如何强化内阁，如何将权力更牢固地收归于皇权。
太子此刻献上的这柄“利器”，不正是打破僵局，打击旧有势力的最佳突破口吗？
随后，他也想起了自己身体的隐痛，想起了那方染血的锦帕。
时间紧迫，所剩无几。
李承乾的成长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无论是手段、眼光还是魄力，李承乾都表现得相当出色，无一或缺。
如今，北征高句丽的计划迫在眉睫，而让太子监国历练的安排也必须加快推进。
而这新盐，无疑是交给太子监国后最好的“开山斧”，同时也是最严厉的“试金石”。
它将成为李承乾展示自己能力的舞台，也是检验他是否能够胜任监国重任的关键。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李世民眼中的风暴终于逐渐平息下来。
他凝视着李承乾，语气也恢复了作为帝王的沉稳和威严。
“承乾，此事……干系重大。”
“你方才所言，技术尚需完善。”
“着令你所属工坊，继续精研，务必使成本再降，工艺更稳。”
“所需物料、匠人，可报与朕知，朕会酌情调配。”
“另外……”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下来，“此冰盐制法及成本，列为最高机密！”
“除你、核心工匠之外，不得再入第六人之耳！”
“泄密者，斩！”
李承乾心中一喜，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随后，李世民停顿了一下，“待秋收之后，北征筹备将启。”
“届时，朕有意命你监国。”
这两个字，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连一旁侍立的王全都屏住了呼吸，头垂得更低。
李世民的视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刺李承乾。
“这盐法革新之议，或可……作为你监国理政，为国开源的第一桩大事来办。”
“你，可有此胆略与周全之策？”
这是天大的机遇，也是万丈的深渊。
殿内的凉意，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一丝刺骨的寒冷。
李承乾缓缓抬起头，迎上李世民的视线。
“儿臣，有。”
片刻后，李世民微微一笑，“青雀似乎是欲对你不利，你要做好准备。”
李承乾点了点头，“魏王，不足一虑，只是....”
李世民沉默片刻后，“尽可能的留他一命，其它的事朕不会插手。
还有，修经大会还有两个月便开了，你做好准备。”
李承乾点了点头，便拱手行礼后，退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