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长安的暑气如同密不透风的纱帐,笼罩着整座城池。
东宫,丽正殿。
殿中央的乌木几案上,放置着一方晶莹剔透的冰块。
冰块上镇着一盘刚刚送来的荔枝,颗颗饱满,凝着细密的水珠。
冰块旁边,还有一个白瓷碗。
碗中盛着半碗雪白的盐。
那盐粒粒分明,没有丝毫杂色,在殿内光线下,竟泛着柔和的光。
张玄素躬身而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殿下,鲁大匠他们成了。”
“这批盐器,用殿下所授之法锻造,坚固异常。烧出来的盐,远胜市面上的青盐、石盐。”
李承乾用银勺舀起一撮盐,放在指尖捻了捻。
细腻,干爽。
随他将银勺放回碗中,“很好。”
“将第一批新盐,拣选最好的三成,我带着送入宫中,呈于父皇。”
“其余的分作两份,一份送去裴家,另一份,赏给龙首渠工程中有功的寒门官吏。”
张玄素心领神会,“臣这就去办。”
片刻后,纥干承基无声无息地出现。
“殿下,人抓到了。”
“魏王府那个道士杜楚客,连续三夜都在龙首渠一处堤坝下鬼鬼祟祟。”
“属下带人设伏,将他与他发展的十二名内应,一网打尽。”
李承乾并未回头,只是拿起一颗冰镇荔枝,裴挽月上前接过,慢条斯理地剥开,将晶莹的果肉喂到他嘴边。
“招了么?”
“没有。”
纥干承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嘴比石头还硬。各种手段都用了,只字不吐。”
“意料之中。”
说完话,李承乾将饱满的果肉吃入口中,“李泰用的人,若是轻易就能招供,他也坐不稳那个魏王之位。”
“那……是否要用些非常手段?”
纥干承基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不必。”
李承乾摆了摆手,“留着他们,但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人,是鱼饵。”
“等着李泰那条大鱼,自己来咬钩。”
纥干承基虽然不解,但还是沉声应下,“遵命。”
他躬身退下。
裴挽月为李承乾续上一杯凉茶,轻声开口。
“殿下。”
“父亲让挽月传话,山东之事,已联络陈、王、赵三家。”
李承乾抬眼看她,“金家呢?”
“金家……家主态度暧昧。”
“父亲说,他们既想要扳倒崔卢的好处,又怕被崔卢报复,首鼠两端。”
“怕?”
李承乾轻笑一声,“墙头草,风最大的时候,往往最先折断。”
“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去见金家家主。”
“就说,东宫有一批新盐,产量不大,但利润丰厚。”
“可以交给金家,由他们负责销往晋州一带。”
裴挽月猛然抬头。
盐利!这是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命脉之一。
“殿下,此举是否……”
“一块肉,能让饿狼听话,值得。”
“再说了,他吃得下吗?”
“裴家要的是山东士族领袖的名,金家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
“告诉裴公,不必吝啬。有时候,舍出去的,才能换回更多。”
裴挽月的心脏重重一跳,“挽月明白了。”
她躬身一礼,声音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敬畏。
“挽月这就回去复命。”
“不急,晚点再去也行。”
李承乾拿起那份关于制冰消耗硝石的账目,随意翻了翻。
户部已经有小吏在议论东宫奢靡了。
很好。
他需要李泰看到这个“破绽”,拿起朱笔,在账目下批了两个字。
“加倍。”
做戏,就要做全套,放下笔,视线落在窗外。
长安的夏日,才刚刚开始。
硝石做的冰除了不能吃以外,优点还是很多的,东宫的资金已经在慢慢的增加了,接下来.....
……
魏王府。
书房内的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李泰的脸,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阴沉。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
他派去龙首渠的杜楚客,连同安插的所有人手,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龙首渠那边,工程进度一日千里,李承乾的声望水涨船高。
“废物!”
李泰将一卷竹简狠狠砸在地上,竹片碎裂四溅。
“查!继续给本王查!”
“杜楚客到底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信儿!”
一名幕僚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王爷,东宫的纥干承基,把控着所有关隘,我们的人根本渗透不进去。”
“渗透不进去?”
李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赤红,“那就给本王想别的办法!”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李承乾,把关中变成他自己的地盘吗?”
就在这时,另一名长史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
“王爷,外面……外面有传言。”
李泰一把推开面前的幕僚,烦躁地吼道,“什么传言!”
“说、说太子殿下在东宫大肆制冰消暑,耗费了海量的硝石。”
“户部那边已经有人在说,太子奢靡无度,耗用国帑。”
李泰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眼中的暴怒,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奢靡无度?”
李泰喃喃自语,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好啊……太好了。”
“他不是要修渠立功吗?”
“本王就让他先背上一个奢靡败家的骂名!”
“去!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让全长安的御史言官都知道!”
“本王要亲手写一道奏疏,参他一本!”
……
赵国公府。
书房内,长孙无忌正在擦拭一柄古剑。
剑身清亮如水,映出他波澜不惊的面容。
一名管事轻步走了进来,递上一张纸条。
长孙无忌没有接,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案。
见此,管事将纸条放好,躬身退下。
片刻后,长孙无忌将古剑归鞘,这才拿起那张纸条。
上面记录着两件事。
一是东宫制冰,耗用甚巨,引人非议。
二是裴家联合了几个中小士族,开始在盐铁生意上,处处与崔、卢两家作对。
更关键的是最后一行小字。
“裴家盐铺,近日出现一种雪白新盐,利厚,货源不明。”
长孙无忌的手指,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
盐铁,是世家门阀的根基,也是朝廷的命脉。
李承乾绕开了所有人,自己掌握了制盐的新法。
这意味着什么,长孙无忌再清楚不过。
随后,他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纸条化为灰烬。
长孙无忌的眼中,有了寒意与疑惑。
太子这棵树,长得太快了,快到让他觉得不真实。
“陛下.....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以陛下的性子,怎么会让太子成长的如此之快?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