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书房，仅剩案头一豆烛火，四周阴影如墨。
李承乾盯着那张密信，“水”，“毒”。
两个潦草的字，像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瞬间串联起李泰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也串联起纥干承基之前汇报过的，魏王府对某些药材的异常采买。
一个清晰而致命的杀局，已然成型。
李泰……你果然疯了，真不愧是历史上，能说出“杀子，让兄及位”这种话的人。
“承基！”
“殿下？”
纥干承基迅速从门外阴影处闪入，单膝跪地，感受着了空气中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意，身躬微微一抖。
李承乾的视线像刀子一样，直刺他的双眼，“这次要开挖的新渠，是国之命脉，亦是孤之命门，李泰必图毁之。”
“你亲自去龙首渠坐镇，调拨最精锐、最可靠的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巡查。”
“给孤盯死每一处水源入口、蓄水池，还有所有关键的堤坝。”
“凡有任何形迹可疑之人靠近，不必审问，立斩不赦！”
“水渠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气干承基心中剧震，这道命令里蕴含的巨大压力与绝对信任，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臣，领命！”
他郑重叩首，没有半句废话，起身快步退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纥干承基离去的背影，李承乾的眼神变得复杂。
此人能力卓绝，是把好用的刀，可历史上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五仔。
心思太活，野心也太难被驯服，用他，也要防他。
确认纥干承基已经走远，李承乾伸出手指，在书案一角的青铜虎头镇纸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
“咔哒。”
极轻微的机括声响起，身后一侧的高大书架，无声无息地向旁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道身影仿佛是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的，悄无声息地走出，躬身行礼。
他整个人都像一团模糊的影子，毫无存在感，“殿下。”
“影，你主查‘毒’字。”
“李泰狗急跳墙，极有可能在饮食药物上下手。”
“动用我们所有的‘钉子’，把长安城内所有的大小药铺，所有与魏王府、齐州杜家有勾连的可疑商队，都给孤查个底朝天。”
李承乾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宫内，若有机会，也适当查一查，务必小心百骑的眼睛。”
“是。”
“影”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李承乾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深刻的警惕与审视。“另外，盯紧纥干承基。”
“他的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谈过什么事，巨细靡遗，给孤记录在案。”
“此人，心思太重。”
“是，专人专档，殿下可随时查阅。”
李承乾这才略微放松了下紧绷的身体，“你的人手还是太薄弱了。”
“三个月内，‘影卫’的网，必须覆盖整个长安城，以及京畿外围所有要地。”
“钱帛、人手、门路，孤会给你一切便利。”
“但你必须记住，务必保证隐秘、精干、绝对可靠。”
“你只对孤一人负责，此事，孤也只信你。”
“影”沉默地领命，再次深深一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退入了书架后的黑暗之中。
书架缓缓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影卫”，这才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借修渠之机为自己秘密铸造的最强底牌，也是最隐秘的枷锁。
用它追查毒源，是为了求生，用它监视气干承基，是为了制衡。
双刃剑……然则，别无选择。
李承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拉动了桌边一条丝绳。
清脆的铃声在殿外响起。
片刻后，裴挽月轻步入内，恭敬行礼。
“殿下？”
李承乾审视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挽月，东宫日常饮水，源头在何处？”
“食材采买，由何人经办？”
“庖厨有几人？背景如何？”
“详述。”
裴挽月虽心中惊疑，但依旧保持着镇定，条理清晰地回答，“回殿下，饮水皆取自西山玉泉寺的后山泉眼，每日由专人验看加封，再由太子卫率亲自押送回宫。”
“食材采买，一直由内侍省的王掌事负责，此人最是严谨，从无差错。”
“大庖厨共三人，皆是宫中三代的老人，身家清白。”
裴挽月是潜邸旧人，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目前可以托付此任的人。
“自即刻起，孤所饮用的一切之水，无论是饮水、茶水，还是汤羹……”
“必是滚水！”
“而且，必须在孤的眼前，亲眼看着它烧沸至少半刻钟！”
“未经烧沸之水，片滴不得入此书房，入孤之口！”
裴挽月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烧水？还要当面烧足一刻钟？
这闻所未闻的要求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承乾的视线直直地看着她，“你，同样只许饮用滚水。”
“孤的所有饮食，从今日起，在你呈上之前，必须由找另一个人先尝。”
“此为铁律，若有违背，重处不贷！”
对上太子那双疲惫却又无比决绝的眼眸，裴挽月心中的所有疑问和震惊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但她还是强行将它们压了下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奴婢遵命！奴婢即刻便去严令上下，绝不会有半分疏漏！”
裴挽月接着说道。
说完，她带着满心的震撼与困惑，正准备躬身退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李承乾的声音突然传来：“等等，挽月，来给孤按按肩膀。”
这道命令让裴挽月有些意外，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李承乾。
只见李承乾靠向了冰冷的椅背，脸上露出了一丝倦容。
见此，裴挽月心中一动，她当然知道李承乾此刻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来自于内心的压力和焦虑。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到了李承乾的身后。
站在李承乾身后，裴挽月伸出双手，轻柔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开始为李承乾按摩起来。
裴挽月的手法娴熟而温柔，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既能缓解李承乾的疲劳，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在这一刻，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裴挽月的手指在李承乾的肩膀上轻轻揉捏的声音。
李承乾闭着眼睛，享受着裴挽月的按摩，他的思绪却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
他知道，虽然可以用沸水灭毒，用银针试毒，但人心难测，防不胜防。
杯弓蛇影，总好过不明不白地死于鸩毒。
不过，李泰居然想这么做，那么我也不能客气了。
嗯，有点缺钱了，制盐之法也该用一用了。
而裴挽月则默默地为李承乾按着肩膀，她的目光不时落在李承乾的脸上。
看着他那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她的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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